摘要:再往前推十三天,凌晨的东海浪涌得很硬,阿霞弯着腰收网,甲板有水,她没站稳,整个人贴着缆绳滑出去了。风声把呼喊声压得很低,船灯把海面照出一小片白,救生衣来不及托住她的重心,几秒就看不见人影。
那张三天就划掉的欠账表,被人拍下来传到群里,大家先愣住后才想起哭。
表格的最后一栏写着“褚某付清”,旁边是很直的签名,墨迹在手机屏上显得格外重。
再往前推十三天,凌晨的东海浪涌得很硬,阿霞弯着腰收网,甲板有水,她没站稳,整个人贴着缆绳滑出去了。风声把呼喊声压得很低,船灯把海面照出一小片白,救生衣来不及托住她的重心,几秒就看不见人影。
她今年四十八岁,出生在温州洞头,家里三代都吃海里那碗饭。小时候她跟着父亲学挑螃蟹膏,看鱼鳃,握刀片开鱿鱼,用的都是老手艺。
短视频的事是两年前才开始,她把手机架在泡沫箱上,录自己教人挑活蟹、烤带鱼。粉丝不算多,可每条留言她都回,说话慢,笑的时候露下排牙。
有一次直播她开玩笑:“离了海,我啥都不会。”屏幕那头有人刷火箭,她眯眼看半天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
收入其实没有外人想的高,家里主要靠她和丈夫褚先生收购海货再转给市场,一趟赚个差价。为了抢货,他们经常提前垫款,账本上常年压着数字,最高那页写过“欠六万三千四百”。
出事那天,她刚把新一批蟹登记完,还在旁边写“货主老郑,三日付”,结果这行字再没人来对账。
消息传到岸上,先惊到的是十几个渔民供货商,大家守在码头等船。褚先生灭了吊机,站在甲板边一句话说不出来,海水从他裤脚滴下来,鞋底全是沙。
第二天上午,他把手机打开,朋友圈发了一条:“阿霞欠谁的钱告诉我,人走了,账要清,别让她挂心。”话不长,却转了几十条。
欠款明细很散,大的三万,小的两百,零零碎碎加起来六万多。褚先生把父亲留下的老屋抵押了,又找兄弟凑了些现金,整整三十六小时,表上密密麻麻的空格全划掉。
船队里年纪最大的邱叔说:“这人做事结实,阿霞没看错他。”邱叔说这话时眼睛盯着海面,像怕别人发现他红眼圈。
阿霞的手机还放在卧室木柜,亮屏就是最新那段“蟹粥教学”,视频里她把姜丝撒进锅,抬头笑了一下,好像觉得味道到了,随后镜头晃了一下,定格在热气上。
评论栏随后增加了很多陌生头像:“阿姐,一路顺风”“蟹粥我还没学会呢”……这些字在凌晨刷新,很快就被新的留言顶下去,褚先生没删,也没回,只是隔着屏幕点了几下。
葬礼用的是渔村习俗,没有鲜花,只有白纸折的小船,放在海边顺水漂远。凌晨潮涨,大人小孩都站着看,小船一点点漂走,再也看不见。
那晚褚先生把旧账本带回船舱,用铅笔在空白页写:“新蟹三百斤,买主阿强,下周结。”纸面被手掌磨皱,他又摊平,抬头对着舱口的风说:“她在风里笑着看我们。”
接下来几天,船还是照常出海。伙计们提早换了防滑靴,把救生绳挪到伸手就够的位置。没人多说话,发动机一响,全船只剩机器的低音。
记者想拍点东西,被褚先生婉拒,他说:“不想让她热度再涨了,她不喜欢吵。”随后合上舱门,留下一声咔嗒。
阿霞留下的短视频账号没有停,系统隔几天会推一次老作品。有人以为她回来了,点进去才发现日期停在半月前。页面上“关注”数字慢慢往上走,却再也等不到新内容。
几个供货商决定把她之前的选蟹小技巧打印出来贴在市场门口,不为宣传,只说“用得上”。
雨季快到,港里船只换了新的防滑漆。褚先生买来黄色漆桶,自己拿刷子,一层又一层涂严实;他抬头细看,漆面闪着光,像谁在海里递过来的一片鳞。
码头老刘在旁边点烟,突然问他累不累,他握着刷子摇头,声音像从胸口闷出来:“不累,她怕船滑。”
深夜十二点,船队群又跳出一张照片,是褚先生手写的“付清”回执,被一个年轻船员拍下。群里没有表情包,只有几个简单的“好”。窗口亮了几秒又熄灭,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带着盐味。
第二天阳光很硬,他戴着老旧的水手帽靠在船尾,一边记账一边喊工友收绳。浪花拍到脚踝,他本能往后躲,接着抬眼向远处看,很久没说话。
傍晚的海面翻出橙色光带,像谁特意铺开的布。船影在上面晃动,几道白鸽掠过去,留下一条实线。褚先生把手伸进怀里掏出账本,翻到那页空白,铅笔却折了,他愣了几秒,索性用指甲在纸上刻了一个小勾。
夜色刚合,他关灯,船舱只剩仪表盘的绿。有人在岸上喊他的名字,他没应,反而慢慢握住方向盘,任凭指针跳动,把整艘船对准外海。
船头斜插进一块深色浪里,落下时发出闷响,他顺手拉住栏杆,回头看了一眼空甲板,似乎想确认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凌晨三点,海风凛得厉害,褚先生找出那件绑扣松掉的救生衣,用线把扣子缝紧,然后和往常一样把它挂在门后,他低声自语:“留给新人穿。”
星空碎在海里,潮声一阵紧一阵。褚先生坐回驾驶椅,把帐页叠好放在膝上,指间轻敲硬纸,不知在数什么。灯光映着他的侧脸,胡茬新冒,眼神却平静。
船继续往前,航迹灯闪着固定的频率,远处偶有其他渔船回应。甲板上那根新换的防滑绳在风里左右摆动,像谁尚未收回的招手。
来源:老武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