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车水马龙,霓虹灯像融化的糖浆,缓慢地在玻璃上流淌。
那家餐厅叫「归·寻」。
名字是我起的。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车水马龙,霓虹灯像融化的糖浆,缓慢地在玻璃上流淌。
对面的女人,是王阿姨介绍的第十二个相亲对象。
她叫林薇,妆容精致,每一根睫毛都翘得恰到好处,像两把蓄势待发的小扇子。
她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光泽。
桌上的柠檬水,冰块已经化了一半,杯壁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让我纷乱的思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你平时都来这种地方吃饭吗?”她终于抬起头,视线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一件待售的商品。
我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T恤,洗得有些发白,是前两天图方便随便买的。
“偶尔。”我回答。
她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后,她招了招手,服务员立刻走了过来。
是小陈,店里的老员工了,看见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职业的微笑。
我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把你们菜单上最贵的那个套餐来一份。”林薇没有看菜单,直接说道,语气像是宣布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
小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店的那个套餐,名叫「岁月初酿」,定价八千八百八十八。
那不是一道菜,是一整套包含着故事和时间的盛宴,从前菜到甜品,一共十二道,每一道都对应着一个节气,用的都是最顶级的食材,和我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技艺。
“女士,您确定吗?「岁月初酿」是我们的主厨限定套餐,需要提前预定,而且……”小陈试图解释。
“怎么?怕我付不起钱?”林薇打断他,眉毛挑了起来,那两把小扇子也跟着抖了抖。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就上这个。”我开口,声音很平静。
小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担忧。
我再次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做。
他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下了。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精心擦拭过的水晶,干净,透亮。
这是我亲自挑选的曲子,我希望每一个来到「归·寻」的客人,都能在食物和音乐里,找到片刻的安宁。
但显然,此刻的安宁,只属于我一个人。
林薇又开始低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偶尔发出一两声轻笑。
我能看到她正在一个聊天群里打字,屏幕上闪过“奇葩”、“老土”、“T恤都起球了”之类的字眼。
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那杯柠檬水,喝了一口。
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像一个微小的惊叹号。
我想起了奶奶。
「归·寻」这个地方,曾经是奶奶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槐树,夏天的时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奶奶就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讲故事。
她总说,食物是有记忆的。
每一粒米,每一棵菜,都带着土地的温度和阳光的味道。
她说,做饭的人,要把自己的心意,揉进食物里,吃的人,才能尝到幸福的滋味。
我的第一道菜,就是奶奶教我做的。
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
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有酱油、猪油、和一把翠绿的葱花。
但那碗面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猪油的香气,混合着酱油的咸鲜,还有葱花的清爽,在口腔里交织成一首温柔的歌。
奶奶说,这叫“家的味道”。
后来,奶奶不在了,老院子要拆迁。
我用尽了所有的积蓄,和银行贷了一大笔款,把这片地方买了下来。
我推倒了老房子,但保留了那棵槐树。
然后,我一砖一瓦地,建起了这家餐厅。
我给它取名「归·寻」。
归,是归宿。寻,是寻找。
我希望每一个漂泊的灵魂,都能在这里,找到回家的感觉,找到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
开业那天,我亲自下厨,做了九十九碗阳春面,免费送给路人。
很多人都说好吃,问我这面叫什么。
我说,它没有名字,只有味道。
是思念的味道。
第一道前菜上来了。
「惊蛰」。
用的是开春第一茬的雷笋,配上深海的白虾,用最简单的清蒸方式处理,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鲜甜。
盘子是特制的,像一块刚刚解冻的春冰,笋尖和虾仁点缀其间,宛如冰面下苏醒的生灵。
林薇只是用筷子尖拨弄了一下,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然后就放在了一边。
我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有人回复:“哇,看着好高级,这得多少钱啊?”
她回了一串得意的表情。
我没有动筷子。
这道菜,我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带我去后山挖笋。
春雨过后的山林,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
奶奶说,挖雷笋要听声音,耳朵贴在地上,能听到它们“噼里啪啦”往上长的动静。
我学着她的样子,趴在地上,听了半天,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奶奶笑着摸我的头,说,傻孩子,用心听。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奶奶逗我玩的。
但“用心听”这三个字,却刻在了我的心里。
做菜,也要用心。
第二道菜,「谷雨」。
是一道汤。
用的是谷雨时节的香椿芽,和农家自己养的土鸡,慢火熬制了八个小时。
汤色清亮,泛着淡淡的金色,香椿的独特香气,和鸡汤的醇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林薇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刚要喝,又皱着眉放下了。
“这什么味儿啊,这么冲。”她一脸嫌弃。
群里有人说:“香椿吧?我可吃不惯,一股臭味。”
林薇立刻回复:“就是,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怎么能卖这么贵。”
我端起汤碗,慢慢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老院子,奶奶在厨房里忙碌,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慈祥的脸。
她说,谷雨的香椿赛过肉,吃了能一年不生病。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摘下院子里那棵香椿树最嫩的芽,给我做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还有这道香椿鸡汤。
那独特的香气,是整个春天的味道,是奶奶的爱的味道。
对她来说,是“冲”,是“臭”。
对我来说,是整个童年。
接下来的几道菜,她几乎都没怎么动。
「立夏」的樱桃鹅肝,「小满」的江鲜,「芒种」的乌米饭……
每一道菜,她都只是拍照,发群,然后听着朋友们的吹捧和惊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食物在她面前,不是用来品尝的,是用来炫耀的。
价格是它们唯一的价值。
而每一道菜背后的故事,那些关于节气、关于风物、关于记忆的点点滴滴,她毫不在意。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像是一个用尽心血创作了一幅画的画家,却遇到了一个只关心画框值多少钱的看客。
我的心血,我的记忆,我的整个世界,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小陈每次上菜,眼神都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看着那些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被端上来,又被端下去,眼里的心疼是藏不住的。
他知道,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我这个老板兼主厨,亲手做的。
他知道,我为了研究这些菜品,熬过多少个通宵,翻了多少本古籍,失败了多少次。
他知道,「归·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终于,主菜上来了。
「大暑」。
澳洲顶级的和牛,用特制的果木熏烤,配上夏日晒足了阳光的番茄熬制的酱汁。
牛肉的表面呈现出诱人的焦糖色,切开后,是完美的粉红色,肉汁丰沛,香气四溢。
这是店里最受欢迎的菜品之一,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为了达到最完美的口感,我曾经连续一个月,每天烤掉十几斤和牛,直到自己的手臂被烤箱烫得伤痕累累。
林薇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真正地品尝食物。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嗯,这个还不错。”她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个及格的评价。
然后,她又切了一块,举起手机,对着那块牛肉拍了半天,从各种角度。
群里又是一片惊叹。
“天呐,这雪花纹理,M9级别的吧?”
“薇薇你太幸福了,这男的对你真好,下血本了啊!”
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她放下手机,看着我,终于开始主动找话题。
“你做什么工作的啊?”
“厨子。”我言简意赅。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厨师?”她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嗯。”
“哦。”她又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上敲得飞快。
我不用看,也知道她在群里说什么。
“搞了半天是个厨子。”
“笑死,一个厨子装什么大款。”
“薇薇,你快找个借口溜吧,别让他赖上你。”
“让他结账!必须让他结!看他到时候怎么哭!”
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精彩,鄙夷、嘲讽、幸灾乐祸,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交替上演。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们以为,用一顿饭的价格,就可以定义一个人的价值。
她们以为,羞辱一个穿着普通T恤的“厨子”,能给她们带来某种虚幻的优越感。
何其可悲。
最后的甜品,也上来了。
「白露」。
用秋天的桂花,酿成蜜,做成晶莹剔ટું透的桂花糕,旁边配了一小盅用晨露泡的白茶。
桂花的香气,清甜而不腻,茶的口感,甘醇而悠长。
这是奶奶最喜欢的一道甜品。
她说,女孩子吃了,皮肤会像桂花一样,又白又嫩。
小时候,我总是调皮,爬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摇下一阵桂花雨。
奶奶就在树下,用一块干净的布接着,然后拿去做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
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那股甜丝丝的香气。
那香气,一直飘到了我的梦里。
林薇连看都没看那道甜品一眼。
她直接对我说:“吃完了,结账吧。”
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仿佛我,天生就该为她的虚荣买单。
我点了点头,叫来了小陈。
“买单。”
小陈拿着账单走过来,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把账单递给我,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全是担忧。
我没有接。
我看着林薇,她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期待。
她大概在想象,我看到那个天文数字时,会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表情。
她大概在期待,我付不起钱,当众出丑的狼狈模样。
然后,她就可以把这一切,当成笑料,在她的姐妹群里,直播分享。
我转过头,对小陈说。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告诉前台,免单。”
小陈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林薇也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瞬间凝固的石膏。
“免……免单?”她结结巴巴地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免单。”我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我笑了笑,站起身。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走到小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把这些菜都撤了吧,别浪费了,后厨的兄弟们今天也辛苦了。”
小陈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然后,我转身,没有再看林薇一眼,径直朝后厨走去。
餐厅的门,在我身后隔绝了她的视线。
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恼羞成怒。
她可能会冲到前台去质问,可能会大吵大闹。
但那都和我无关了。
我只想尽快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氛围,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后厨里,灯火通明,热气蒸腾。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伙计们的说笑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交响曲。
这是我的世界。
一个真实、温暖、充满了创造和分享的喜悦的世界。
“老板,你回来了!”
“老板,刚才那桌……”
大家看到我,都围了上来。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说。
“没事了,都过去了。把那些菜热一热,大家一起吃了吧,今天都辛苦了。”
“好嘞!”
后厨里响起一片欢呼声。
我脱下T恤,换上洁白的厨师服,戴上高高的厨师帽。
系上围裙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穿上了一身铠甲。
所有的烦躁和不快,都被隔绝在外。
我拿起厨刀,开始处理食材。
刀刃和砧板接触,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我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我的价值,不在于我能为一顿饭付多少钱,而在于我能用我的双手,创造出怎样的味道。
我的世界,她不懂。
也不需要她懂。
那天晚上,我和后厨的兄弟们一起,把那套「岁月初酿」吃完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着天。
他们赞叹着和牛的鲜嫩,品味着鸡汤的醇厚,分享着彼此的快乐。
食物在他们口中,不再是炫耀的工具,而是辛勤工作后,最实在的慰藉。
我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心里也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这,才是食物应有的样子。
这,才是「归·寻」存在的意义。
凌晨两点,送走了最后一个兄弟,我一个人锁好餐厅的门。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个巨大的银盘。
我想起了奶奶。
如果她还在,看到今天发生的事,会说什么呢?
她大概会笑着摇摇头,然后给我做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告诉我,别跟不懂的人置气,好好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好好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手机响了一下,是王阿姨发来的微信。
“小默啊,今天跟林薇见得怎么样啊?那姑娘不错的,家里条件好,人也漂亮。”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许久。
然后,我打下了一行字。
“王阿姨,我们不合适。以后,也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点击发送。
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些年,为了应付家里的催促,我见了太多的“林薇”。
她们有着相似的精致妆容,相似的审视目光,相似的价值标准。
她们关心的,永远是你的车,你的房,你的年薪。
她们看不到你T恤上的褶皱,是因为你昨晚在后厨忙到凌晨三点。
她们闻不到你身上淡淡的油烟味,是你对食物和梦想的热爱,留下的勋章。
她们尝不出你菜品里的故事,因为她们的世界里,只有价格,没有价值。
我累了。
我不想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评估”和“被评估”上。
我宁愿一个人,守着我的「归·寻」,守着我的厨房,守着奶奶留给我的那份温暖。
第二天,我照常去店里。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变得更加专注,更加沉静。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研究新的菜品上。
我开始尝试,把那些快要被遗忘的老味道,重新找回来。
比如,用最古老的方法,发酵面团,做成带着天然麦香的馒头。
比如,用柴火灶,慢慢地炖一锅,需要耗费一整天时间的红烧肉。
比如,复刻奶奶的拿手菜,一道工序复杂,却美味无比的“八宝鸭”。
这些菜,不一定能卖出高价,甚至有些,根本不适合放在餐厅的菜单上。
但我做得很快乐。
每当一道失传的味道,在我的手中重现时,我都会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那感觉,就像是和一个久别的故人,重新见了面。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中,悄然流逝。
「归·寻」的生意,越来越好。
很多人,都是冲着那些“老味道”来的。
他们说,在我的菜里,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吃到了妈妈的味道,吃到了家的味道。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再也没有去相过亲。
王阿姨后来又找过我几次,都被我婉拒了。
她说我傻,说我固执,说我这样下去,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我只是笑笑,不反驳。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的快乐,她不懂。
直到那天,一个女孩的出现,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我正在后厨忙碌,小陈跑进来,对我说:“老板,外面有个客人,想见你。”
“见我?”我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吗?”
“她说,她想当面谢谢你。”
我擦了擦手,脱下围裙,走出了后厨。
大厅里,靠窗的那个位置,坐着一个女孩。
就是我平时最喜欢的那个位置,能看到窗外的那棵老槐树。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朵雨中的百合。
她面前的桌子上,只放着一碗阳春面。
已经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看到我走过去,她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对我笑了笑。
“您好,您是这里的主厨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窗外的雨丝。
“我是。”我点了点头。
“这碗面,真好吃。”她说,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两颗星星,“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面对面地,对我说一句“好吃”了。
那些食客的赞美,大多是写在点评网站上,或者通过服务员转达。
而她,就站在我面前,用最真诚的目光,告诉我,她喜欢我的食物。
“谢谢。”我说,声音有些干涩。
“我能问一下,这碗面,叫什么名字吗?”她好奇地问。
我想了想,说:“它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她有些惊讶。
“嗯,它只有味道。”
“什么味道?”
“思念的味道。”
我说完,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我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
她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不,是我失态了。只是……这个味道,太像我外婆做的了。”
外婆。
又是一个关于外婆的故事。
那一刻,我感觉,我和她之间,仿佛有了一座无形的桥梁。
“我外婆,也最会做阳春面了。”她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时候,我一生病,她就给我做。她说,吃了热乎乎的面,出一身汗,病就好了。”
“后来,她不在了,我就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了。”
“直到今天。”
她抬起头,看着我,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让我又尝到了外婆的味道。”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不客气。”我说,“能做出让你喜欢的味道,是我的荣幸。”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从阳春面,聊到各自的外婆。
从食物,聊到记忆。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们都对旧时光,有着深深的眷恋。
我们都相信,食物是有灵魂的。
我们都觉得,最昂贵的,不是食材,而是食物里,包含的那份心意。
她叫晚晴。
一个和她的气质一样,温柔而诗意的名字。
她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专门写一些关于美食和旅行的文章。
她说,她走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山珍海味,但最让她感动的,还是那些藏在街头巷尾,充满了人情味的小店。
她说,她第一次来「归·寻」,是被门口那棵老槐树吸引的。
她说,她觉得,有这样一棵树的餐厅,一定有故事。
后来,她成了「归·寻」的常客。
她总是喜欢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点一碗阳春面,或者一碗最简单的白粥。
她说,我的食物,能让她感到安心。
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有时候,她会带着电脑来,在餐厅里写稿子。
我就在不打扰她的情况下,给她送上一杯自己泡的果茶,或者一碟新做的小点心。
她会抬起头,对我甜甜一笑。
那笑容,像阳光一样,能照亮我整个世界。
有时候,店里不忙的时候,我会坐到她对面,和她聊天。
她会给我讲她旅途中的趣事,讲她采访过的那些有趣的厨师。
我也会给她讲我的故事,讲奶奶,讲「归·寻」的由来。
她听得很认真,眼里总是闪着好奇和向往的光。
和她在一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设防。
我可以穿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她聊一整个下午。
她不会在意我的穿着,不会打探我的收入。
她只关心,我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又有什么新的灵感。
她能尝出我菜品里,最细微的变化。
她会说:“今天的汤,火候比昨天更足了呢。”
或者说:“这道菜,你是不是加了一点陈皮?味道更有层次了。”
她懂我。
懂我的食物,也懂我的心。
这种被人懂得的感觉,比任何赞美,都让我感到幸福。
我开始期待,每天都能在餐厅里看到她的身影。
她的出现,像一缕清风,吹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我的生活,不再只有厨房和灶台。
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色彩。
有一天,她拿着一本杂志,兴冲冲地跑来找我。
“你看你看!我的文章发表了!”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篇关于「归·寻」的报道。
标题是:《归·寻:在城市森林里,寻找一碗面的乡愁》。
文章写得很美,很细腻。
她没有过多地描述菜品的价格和食材的昂贵。
她写的,是那棵老槐树,是餐厅里温暖的灯光,是阳春面里思念的味道。
她写了我的故事,写了我对奶奶的爱,写了我对食物的坚持。
文章的最后,她写道:
“最好的食物,不是用最贵的食材堆砌而成,而是用最真的心意烹制而成。它能唤醒你沉睡的味蕾,更能触动你心底最柔软的记忆。在「归·寻」,我找到的,不仅是美味,更是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我看着那段文字,眼眶有些湿润。
我所有的坚持和努力,所有的孤独和不被理解,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应。
有一个人,她跨越了千山万水,走进了我的世界,并且用最温柔的笔触,把它描绘了出来。
“写得真好。”我由衷地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那……为了庆祝,今天我请客吧!”她说。
“好啊。”我笑着答应。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待在后厨。
我关了店,和她两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
我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桌子菜。
没有菜单,没有定价。
有的,只是我最想让她品尝的味道。
有奶奶教我的第一道菜,阳春面。
有我最得意的作品,果木烤和牛。
还有我为她新创的一道甜品,我给它取名叫「晚晴」。
是用雨后初晴的荷叶,收集的露水,和着新摘的茉莉花,做成的果冻。
晶莹剔ટું透,清香扑鼻。
像她的人一样。
我们点起蜡烛,倒上红酒。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老槐树的叶子上,泛着银色的光。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聊。
聊童年,聊梦想,聊未来。
我告诉她,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小小的店,做自己喜欢的菜,给懂得的人吃。
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走遍世界,写下所有动人的故事。
我们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光。
那顿饭,我们吃了很久。
直到月上中天。
临走的时候,她站在门口,回头看着我。
月光下,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今天,我很开心。”她说。
“我也是。”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
我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晚安。”她说完,脸红得像个苹果,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脸上,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温度。
我的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她微笑的样子,她说话的声音,她亲吻我时,柔软的触感。
我意识到,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甜蜜。
像一道刚刚出炉的甜品,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我期待着她能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餐厅里。
但,她没有来。
一连三天,她都没有出现。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开始胡思乱想。
是不是我那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不是她觉得,我们发展得太快了?
是不是,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采访对象,一个会做饭的朋友?
我第一次,尝到了患得患oust失的滋味。
我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个信息,问问她最近好吗。
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没有勇气发出去。
我怕,我的唐突,会吓到她。
我怕,得到的,是我不想听到的答案。
那几天,我做菜总是出错。
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火候没掌握好。
后厨的兄弟们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开玩笑说,老板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只能苦笑。
直到第四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默先生吗?我是晚晴的朋友,她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她怎么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为了去一个偏远的山村,采访一个快要失传的手艺人,路上遇到了泥石流,现在在县医院里,腿骨折了。”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挂了电话,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脱下厨师服,跟店里交代了一声,就冲了出去。
我开着车,一路狂奔。
我从来没有开过那么快的车。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尽快地见到她。
我无法想象,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医院里,该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终于赶到了那个偏远的小县城。
医院的条件很简陋。
我在病房里,见到了她。
她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地吊着。
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看到我,她愣住了,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来了?”
我走到她床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只说出了一句:“我来接你回家。”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帮她办理了转院手续,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接回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我给她请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工。
那段时间,我推掉了店里所有的事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她的病床前。
我给她喂水,喂饭,擦脸,擦手。
我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她做有营养,又好吃的病号餐。
小米粥,鲫鱼汤,排骨面……
我把我的厨房,搬到了医院的茶水间。
我用一个最小的电磁炉,和一口最普通的锅,为她烹制着,我全部的爱意。
她总是说,医院的饭菜,是我做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她说,那里面,有阳光的味道。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脸颊渐渐有了血色,笑容也回到了她的脸上。
病房里,总是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我才知道,她那天没有来餐厅,是因为临时接到了那个采访任务。
那个手艺人,年纪很大了,她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说,她本来想,回来以后,就第一时间来找我,告诉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我问。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喜欢你。”
她说。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烟花点亮。
所有的等待和煎熬,都化作了无边的喜悦。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也喜欢你。”我说。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出院那天,天气特别好。
阳光灿烂,天空湛蓝。
我推着轮椅,带她回到了「归·寻」。
店里的伙计们,都站在门口,鼓掌欢迎她。
他们喊她:“老板娘!”
她害羞地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我把她抱进餐厅,让她坐在那个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
窗外,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绿得发亮。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她,觉得她就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后来,她的腿完全好了。
我们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婚礼。
没有豪华的排场,没有众多的宾客。
只有我们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婚礼就在「归·寻」举行。
我亲自下厨,为她,也为所有的来宾,做了一桌子菜。
每一道菜,都代表着我们的一个故事。
有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吃的那碗阳春面。
有我为她做的第一道甜品,「晚晴」。
还有一道新菜,是我专门为婚礼创制的。
我给它取名叫「执手」。
是用猪手和莲藕,一起炖的。
寓意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婚礼上,我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向我缓缓走来。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她没有再去做那些危险的采访。
她成了「归·寻」的老板娘。
她负责餐厅的运营和宣传,我负责后厨的菜品。
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用她的文字,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归·寻」的故事。
我用我的厨艺,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归·寻」,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想。
它成了我们共同的事业,我们共同的家。
我们会在闲暇的时候,一起去旅行。
去寻找那些隐藏在世界各个角落的,即将消失的味道。
然后,把它们带回来,在「归·寻」的餐桌上,重现。
我们也会在某个普通的傍晚,手牵着手,在街上散步。
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
生活,就像一锅需要慢慢熬煮的汤。
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爱。
才能熬出,最醇厚,最动人的滋味。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林薇。
她是一个人来的。
和一年前相比,她好像变了一些。
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眼神里,多了一丝疲惫和沧桑。
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点了一碗阳春面。
我正好从后厨出来,看到了她。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然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也对她,礼貌性地笑了笑。
然后,我转身,回了后厨。
我亲自,为她下了一碗面。
和那天一样,酱油,猪油,葱花。
最简单的配方,最用心的烹制。
我让小陈把面端给她。
我没有再出去。
我不知道,她吃那碗面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
但那些,都和我无关了。
我只是希望,那碗面的温暖,能让她明白一些,关于食物,也关于人生的道理。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有的人,把它寄托在金钱和物质上。
有的人,把它寄托在虚荣和炫耀上。
而我,很幸运。
我找到了我的「归·寻」。
也找到了,那个愿意陪我一起,品尝人间烟火,细数似水流年的人。
晚晴怀孕了。
她特别喜欢吃酸的。
我每天都换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开胃的小菜。
酸萝卜,腌黄瓜,话梅排骨……
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我开始研究,适合孕妇和宝宝的菜谱。
我希望,我的孩子,从在妈妈肚子里开始,就能感受到,食物带来的美好。
我常常会抚摸着晚晴隆起的肚子,和宝宝说话。
我说,宝宝,爸爸是厨师哦。
以后,爸爸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晚晴就会笑着说,你呀,要把他惯坏了。
我说,我的孩子,我愿意把他惯坏。
我要把我所有的爱,都揉进食物里,一点一点地,喂给他。
就像当年,奶奶对我一样。
我相信,爱的味道,是可以传承的。
从奶奶,到我。
再从我,到我的孩子。
生生不息。
窗外,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
一簇簇,一串串,洁白如雪。
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那股清甜的香气。
我和晚晴,坐在树下。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地读着。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我看着她,看着她肚子里的宝宝,看着这满院子的槐花香。
心里充满了感恩。
感谢那一次,看似屈辱的相亲。
如果不是那顿八千块的大餐,我可能还在麻木地,应付着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我可能,永远也遇不到晚晴。
也永远找不到,我真正想要的幸福。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所有的失去,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所有的不堪,都可能是为了迎接,更好的未来。
就像食物。
经历了火的炙烤,水的熬煮,刀的雕琢。
才能最终,成为一道,美味的佳肴。
而我们的人生,不也是如此吗?
需要经历一些磨难,一些挫折,一些不被理解的孤独。
才能最终,找到那个,能和你一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
找到那个,能让你心甘情愿,为她洗手作羹汤的人。
找到那个,能让你觉得,人间值得的人。
我找到了。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
来源:微微情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