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天,省政府大院门口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吹得噼啪作响,像一封封加急的电报。
1979年,贵州一老太到成都找知青儿子 说出名字后省长连夜召开会议
那一天,省政府大院门口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吹得噼啪作响,像一封封加急的电报。
我,李文峰,一个刚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省信访办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正隔着玻璃窗,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了沟壑的脸。
她就是那个来自贵州铜仁山区的石老太。
她已经在门口那根掉漆的电线杆下,坐了整整三天。
起初,门卫老张还去盘问几句,被她那双浑浊却执拗的眼睛看得没了脾气,只好由她去了。
后来,连我们这些办公室里的人都习惯了她的存在,像习惯了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文竹。
直到那天下午,快下班了,王主任指着窗外,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小李,去,把那个老太太劝走。给她十块钱,一张回贵州的火车票。我们这里是省政府,不是寻亲栏目。”
我捏着那十块钱和介绍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老奶奶,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在哪个单位?您跟我说,我帮您查。”
她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布包,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我只晓得他小名叫狗蛋,当年在俺们村里当知青,后来当兵走了,来了成都。”
狗蛋。
我心里叹了口气。全中国叫狗蛋的,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这怎么找?
“那大名呢?参军的部队番号?您总得有点线索吧?”
她还是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门卫老张开始不耐烦地驱赶。
“走走走,老太太,下班了,这里不能待!”
老太太像是没听见,只是用那双哀求的眼睛望着我。
就在老张伸手要去拉扯她的瞬间,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却又从心底涌出一股绝望的勇气。
她猛地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省政府那栋庄严的办公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
“我找陆卫国!我找我的儿子陆卫国!”
陆卫国。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卫老张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恐和茫然。
陆卫国——这个名字,在省政府大院里,是一个尘封多年,却又无人敢忘的禁忌。
那是咱们省,陆振华省长的独子。
二十年前,一场意外,走失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顾不上任何规矩,转身就往办公楼里冲。
我撞开了王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那个老太太……她说她找陆卫国!”
王主任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我,嘴唇发白:“你……你说什么?”
“她说,她找陆卫国!”
那天晚上,省政府大楼的灯,一夜未熄。
陆振华省长,连夜召集了紧急会议。
而我,作为第一个接触到石老太的当事人,被破格允许列席。
我的人生,从那一刻起,被彻底卷入了一场横跨二十年的时代洪流与家庭悲欢之中。
二、背景铺陈
时间倒回三天前。
我叫李文峰,二十二岁,成都本地人。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我算是家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
虽然只是省信访办一个端茶倒水、登记记录的办事员,但在街坊邻居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出息。
信访办的日子,说好听点是“为人民服务”,说难听点,就是个“垃圾桶”。
每天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诉求。
有丢了牛的,有邻里纠纷的,有举报干部作风问题的,还有的,就是像石老太这样,来找人的。
日子久了,人就容易变得麻木。
王主任常说:“小李,干咱们这行,心要硬一点。同情心不能泛滥,不然你自己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总有点不以为然。
我总觉得,能千里迢迢跑到省政府来求助的,那都是被逼到绝路上的。
石老太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那天早上,我刚骑着我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到单位,就看见了她。
她穿着一身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裤脚上还沾着黄泥。
背微微佝偻着,手里紧紧抱着那个蓝布包,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的梧桐树下,不说话,也不往前凑,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
她的眼神,像我们家乡古井里的水,深不见底,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登记完上午来访的几个人,一抬头,她还在那儿。
中午,食堂开饭,我端着饭盒出去,她还在那儿。
她从布包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像是红薯干一样的东西,小口小口地啃着,喝着从门卫那里讨来的一点热水。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走过去,把我的半个馒头递给她。
“老奶奶,吃点这个吧。”
她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才接过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你,后生。”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一连三天,我每天都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她的故事,就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从她那干裂的嘴唇里吐露出来。
她叫石秀莲,今年六十有二,贵州铜仁府,大山深处一个叫“石头寨”的地方的人。
她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连县城都去得少。
这次来成都,是她人生最大的一次冒险。
“俺家那口子,去年冬天没了。”她看着远方,眼神悠远,“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秀莲啊,这辈子我没啥对不住你的,就一件。没能让你看到狗蛋成家立业。”
“他说,他走了,我就一个人了。让我一定要出来,找找狗蛋。活要见人,死……也得见个信儿。”
狗蛋,就是她的儿子。
但不是亲生的。
那是1959年,全国最困难的时候。
“那年头,饿死人是常事。山里更是没得吃,观音土都快被挖光了。”
“一天夜里,俺家那口子去河边下渔网,想捞几条小鱼给俺补补身子。结果鱼没捞着,在河滩的芦苇荡里,捡到了一个娃。”
石秀莲说到这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那娃就放在一个竹篮里,身上裹着上好的绸布,滑溜溜的,俺们山里人见都没见过。”
“篮子里,还有一小块玉,碧绿的,通透。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娃的生辰八字,还有一个名字。”
“叫啥?”我忍不住问。
“陆卫国。”她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又赶紧摆手,“那名字太大了,俺们庄稼人叫不出口,怕折了娃的福气。俺家那口子说,贱名好养活,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狗蛋。”
他们两口子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
捡到狗蛋,就像是老天爷开了眼。
“为了养活他,俺们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都给他熬成了米糊糊。俺和俺家那口-子,就靠挖野菜、啃树皮过活。”
“他小时候身子弱,三天两头发烧。山里没医生,俺就抱着他,一夜一夜地唱山歌,给他捂着。”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个蓝布包,仿佛在抚摸着当年的那个婴儿。
“后来,他长大了,聪明,书读得好。村里人都说,这娃是文曲星下凡。”
“再后来,运动来了,城里的知青下乡。狗蛋根正苗红,成了俺们村的民兵队长,带着知青们干活。”
“七五年,部队来村里招兵,他第一个报了名。他说,阿妈,我去当兵,保家卫国,将来有出息了,接您和阿爸去城里享福。”
他走了。
一开始,每个月都有信,偶尔还会有几块钱的津贴寄回来。
信里,他说他在成都,在一个很重要的部队。
他说成都很大,路很宽,有电灯,比星星还亮。
他说他很好,让爹妈不要挂念。
可从三年前开始,信,突然就断了。
钱,也没有了。
像一颗石子沉入大海,再无音讯。
石秀莲和老伴慌了神,托人写信去部队问,信都被退了回来,查无此人。
他们不识字,也不知道具体的部队番号,只知道一个“成都”。
“俺家那口子,就是活活等死的。每天都去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等,从天亮等到天黑,眼睛都快望瞎了。”
“去年,他倒下了。临死前,他把那块玉交给我,说,这才是娃的根。你拿着它,去成都,去省城。那么大的官府,肯定能帮你找到。”
于是,她来了。
卖掉了家里唯一的老黄牛,换了路费。
揣着那块玉,和丈夫的遗愿,一头扎进了成都这座对她而言,如同汪洋大海般的陌生城市。
听完她的故事,我沉默了很久。
我无法想象,一个一辈子没出过深山的老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完这上千里的路。
我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走。
对她而言,省政府大门前这块地,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希望破灭了,她也就活不下去了。
我跟王主任提了这件事。
王主任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小李,这种故事,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每年都有那么几十个来找当兵失踪的儿子的。大部分都是牺牲了,部队没给通知,或者通知寄丢了。还有的,就是在外面变了心,不想认山里的穷亲戚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你是个新来的,有同情心是好事。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们这里不是派出所户籍科。你给她登个记,然后按我说的,给钱,送走。”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一个人的善意,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只能无奈地拿着钱和介绍信,走向那个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孤独身影。
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当“陆卫国”这三个字从她嘴里喊出来的时候,我才猛然惊觉。
我所以为的,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寻子的悲情故事,背后竟然牵扯着本省最高行政长官尘封二十年的伤疤。
三、事件推进与矛盾激化
省政府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条会议桌的主位上,坐着陆振华省长。
他看起来比平时苍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那沉闷的“笃笃”声,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旁边坐着省政府秘书长,公安厅的两位副厅长,还有我们信访办的王主任。
我,作为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被安排在最末尾的角落里,负责记录。
但我一个字也写不下来,手心全是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王主任擦着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汇报完了事情的经过,“那个老太太,叫石秀莲,现在暂时安置在招待所,由小李同志陪着。”
公安厅的张副厅长开口了,声音洪亮:“陆省长,我看这件事,百分之九十是假的。这些年,冒充您失散亲属的骗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目的就是为了骗钱,或者解决什么个人问题。”
另一位李副厅长也点头附和:“是啊,省长。二十年了,时间太久了。当年您和苏姐把整个四川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怎么可能一个贵州山里的老太太,就这么轻易地找上门来了?”
“而且她说捡到孩子的时间是1959年,卫国是58年底失踪的,时间上倒也对得上。但是地点,一个是成都,一个是贵州铜仁,相隔上千里。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怎么可能独自漂流那么远?”
“对,这不符合逻辑。”
大家七嘴八舌地分析着,都倾向于这是一场骗局。
只有陆省长,始终一言不发。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小李。”
“到!”我吓得猛地站了起来。
“你和那个老同志接触了三天,你觉得,她像个骗子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回想着石秀莲那双浑浊而干净的眼睛,回想着她啃着红薯干时满足的神情,回想着她提起“狗蛋”时,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慈爱。
骗子?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那份感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报告省长。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骗子。但我感觉,她不像。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都很真实。她提起她儿子的时候,那种感情……不像是假的。”
我说完,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王主任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我一脚,脸上满是责备。
我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得体,气质温婉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的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是省长夫人,苏文静。
她曾是省歌舞团的台柱子,后来因为孩子走失,一夜白头,便退居幕后,深居简出。
“振华。”她走到陆省长身边,声音颤抖,“让我去见见她。”
陆省长握住她的手:“文静,你别激动。事情还没搞清楚。”
“不,我要去见她!”苏文静的情绪有些失控,“你听听他们说的,他们都说是骗子!可万一呢?万一她不是呢?那是我们的儿子啊!二十年了,我等了二十年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希冀。
“就算是骗子,我也要去看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能放过!”
看着妻子痛苦的模样,陆省长那张素来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和哀伤。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做了决定。
“好。安排一下,我们见一见。”
他又转向公安厅的人:“但是,该走的程序,一样不能少。立刻派人去贵州铜仁,核实这个石秀莲的身份,以及她所说的一切。另外,联系军区,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陆卫国’或者小名叫‘狗蛋’的士兵,籍贯是贵州铜仁石头寨。”
“是!”
命令下达,整个国家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而一场风暴的中心,是省政府招待所一个普通的房间里,那个对此一无所知,正局促不安地坐着的老人。
招待所的房间,是她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地方。
有柔软的弹簧床,雪白的被褥,还有一个能冲出热水的“洋玩意儿”。
可石秀莲却显得坐立不安。
她不敢坐那张软床,只肯坐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
服务员送来的饭菜,她也只动了几口白米饭,那些有鱼有肉的菜,她一口没碰。
“后生,这得花多少钱啊……”她小声问我,“俺……俺没钱。”
“老奶奶,您放心吃,这是政府安排的,不要钱。”我安慰她。
她还是不肯动筷子,从自己的蓝布包里,摸出那个黑乎乎的红薯干,想啃。
我连忙拦住她:“奶奶,您吃这个,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不安。
“后生,俺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要找的“陆卫国”,可能是省长的儿子。
我怕吓到她,更怕万一不是,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王主任陪着陆省长和苏夫人,出现在门口。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石秀莲显然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苏文静的目光,像两道利剑,直直地射向石秀莲。
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来自贵州山区的农村妇女。
她的眼神里,有审视,有怀疑,有期待,还有一丝……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你,就是石秀莲?”苏文静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石秀莲被她的气场镇住了,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捡到了我的儿子?”
石秀莲愣住了,她看看苏文静,又看看我,一脸茫然:“俺……俺是来找俺儿子狗蛋的。”
“狗蛋就是卫国!”苏文静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你把他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石秀莲被她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蓝布包。
我赶紧上前一步,轻声说:“老奶奶,别怕。他们是政府的领导,是来帮您找儿子的。您把那块玉佩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听到我的话,石秀莲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颤抖着手,从布包最里层,摸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一层一层地解开红布,露出了里面那块碧绿色的玉佩。
那是一块龙凤纹的和田玉,质地温润,雕工精美。
在招待所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当那块玉佩出现的一瞬间,苏文静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她一把抢过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攥住了整个世界。
“是它……就是它……”她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这是我和振华的定情信物,我们亲手给孩子戴上的……”
陆省长也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
他看着那块玉佩,这个在任何场合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眼圈也红了。
“老人家……”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您……您是从哪里……捡到这个孩子的?”
矛盾,在这一刻,被推向了顶点。
一边,是失散二十年,身居高位的亲生父母。
另一边,是含辛茹苦,养育了二十年的农村养母。
而那个被叫做“狗蛋”和“陆卫国”的男人,还未出现,就已经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四、对峙与情感宣泄
那一刻,小小的招待所房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审判庭。
陆省长和苏夫人,是焦急的提问者。
而石秀莲,则是那个紧张的,甚至有些恐惧的回答者。
“他在哪里捡到的?河边?哪条河?”
“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穿着什么衣服?是什么颜色?”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比如胎记,或者伤疤?”
苏文静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快又急,像是一阵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石秀莲被这阵势吓坏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跟“官”打过交道。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俺……俺家那口子……是在……芦苇荡里……”
“芦苇荡?对!就是芦苇荡!我记得那天风很大,我把他放在篮子里,用一块蓝色的布盖着!”苏文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
“是……是蓝色的布……上面还绣着……一朵小黄花……”石秀莲下意识地回答。
“小黄花!”苏文静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是我亲手绣的……是我亲手绣的啊!”
那一年,她因为出身问题,受到冲击。
丈夫陆振华也被下放到基层,前途未卜。
她在惊恐和绝望中,生下了儿子。
为了不连累孩子,也为了给他留一条活路,他们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将刚刚满月的孩子,放在河边,希望能被好心人收养。
绸布、玉佩、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是他们能给孩子最后的身份证明。
而那块绣着小黄花的蓝布,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温柔。
二十年来,这个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现在,所有的细节,都从眼前这个苍老的农村妇人嘴里,得到了印证。
是她的儿子,真的是她的儿子!
陆省长扶着妻子,这个钢铁般的男人,此刻虎目含泪。
他转过身,面向石秀莲,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人家!”
这一躬,重如泰山。
“您,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是我们卫国……不,是狗蛋的救命恩人!”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感激。
石秀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使不得,使不得啊,领导!”她慌乱地摆着手,“俺……俺们就是捡了个娃,养大了,算不得什么恩人……”
“不,您是!”苏文静哭着走上前,想要去拉石秀莲的手,却又有些犹豫。
她看着石秀莲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里还嵌着黑泥的手,眼神复杂。
最终,她还是握住了。
“大姐,谢谢你……谢谢你把我的儿子养大……”
“这些年,你受苦了……”
两个女人,两个母亲,一个养尊处优,一个饱经风霜,因为同一个男人,她们的命运在二十年后,交织在了一起。
石秀莲也流泪了。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有多大的官。
她只知道,他们是狗蛋的亲爹亲妈。
她为狗蛋感到高兴。
“他……他现在好吗?”石秀莲仰着脸,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们,“俺……俺就是想来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他好,他很好。”陆省长连忙回答,“他在部队,很出色,已经是团级干部了。我们……我们也是前几年才恢复联系。”
原来,陆卫国参军后,因为表现优异,被选拔进入了某个高度保密的科研单位。
为了保密,他被要求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石秀莲的信会石沉大海。
直到两年前,政策松动,他才辗转联系上已经官复原职的陆振华。
父子相认,抱头痛哭。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当年的事,还有这样一段后续。
他们以为孩子是被成都本地的家庭收养了,找了许久无果,便也渐渐死了心。
谁能想到,他竟阴差阳错地,漂流到了千里之外的贵州深山。
“我们马上安排,让他回来见您!”陆省长斩钉截铁地说,“您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以后,您就是我的亲母亲!”
苏文静也连连点头:“对,大姐,您以后就住在我们家,我们给您养老送终!”
他们说得情真意切。
那一刻,房间里的气氛,达到了情感的最高潮。
失散的亲人,救命的恩人,迟到的感谢,未来的承诺。
一切看起来,都将走向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为石老太感到由衷的高兴。
她一辈子的苦,终于吃到了头。
然而,人性的复杂,往往就隐藏在最温情脉脉的时刻之下。
五、理性反击与事件暂缓
情感的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初的激动和感恩过后,现实的问题,便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尖锐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第二天,省政府秘书长亲自来到招待所,和我还有王主任一起,与石秀莲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谈话。
秘书长姓钱,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他说话很客气,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
“老人家,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好,好,太好了。”石秀莲局促地回答。
“是这样的,老人家。”钱秘书长泡了一杯茶,推到石秀莲面前,“陆省长和苏夫人的意思呢,我们都明白了。您对陆家,对卫国同志,有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情,我们党和政府,以及陆省长个人,都是一定要报答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石秀莲的反应。
“我们考虑了几个方案,想听听您的意见。”
“第一个方案,也是我们认为最好的方案。就是在您的老家,贵州铜仁,给您盖一栋最好的房子。再给您一笔钱,我们初步考虑是一万块钱。”
一万块!
在1979年,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才三四十块钱。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主任的眼睛也亮了。
石秀莲却像是没听懂,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这一万块钱,您存到银行里,光是利息,就够您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另外,我们还会和当地政府协调,给您办理一个‘五保户’的待遇,每个月给您发粮食和生活费,保证您安享晚年。”
钱秘书长微笑着,语气充满了诱惑力。
“您看,这样您既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生活又有了保障,是不是两全其美?”
我听明白了。
这是典型的“用钱解决问题”。
给钱,给待遇,让你衣食无忧,然后,把你送回贵州。
从此以后,你和陆卫国,和陆省长一家,就是两条平行线。
报恩可以,但想融入这个家庭,成为陆卫国的“另一个母亲”,不行。
这很现实,也很残酷。
一个是在省城身居高位的领导家庭,一个是在深山里刨食的农村老妇。
他们之间的差距,比从贵州到四川的距离,还要遥远。
我心里一阵发堵,看向石秀莲。
我以为她会感恩戴德地接受。
毕竟,这对她而言,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然而,石秀莲的反应,却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她沉默了很久。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愤怒。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
良久,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澈而坚定的光。
“领导,俺不识字,也听不懂啥大道理。”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俺来成都,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房子。”
“俺家那口子死了,俺一个人,吃饱了就行,要那么多钱干啥?带到土里去吗?”
她的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钱秘书长那虚伪的笑容上。
“俺卖了家里的牛,走了半个月的路,睡过火车站,啃过冷馍馍,俺就一个念想。”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俺想亲眼看看俺的狗蛋。”
“俺想亲口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俺想听他,再叫俺一声……阿妈。”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看着钱秘书-长,也看着我,和王主任。
“俺知道,俺是个农村老太婆,又脏又穷,配不上他了。他是大官的儿子,是大干部了。”
“俺不求别的。俺见他一面,跟他说几句话,俺就心满意足了。”
“然后,俺就回贵州去。不给你们添麻烦,不给俺娃丢人。”
“俺死之前,能跟俺家那口子有个交代,说俺见着狗蛋了,他出息了,过得很好。俺就瞑目了。”
这番话,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句指责。
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在场所有“聪明人”的渺小和不堪。
我们以为用钱就可以衡量和收买一切,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是无价的。
那就是一个母亲,最朴素,最纯粹的爱。
钱秘书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王主任低着头,不敢看石秀莲的眼睛。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这就是石秀莲的“理性反击”。
她没有用法律,没有用合同,甚至没有用道德去绑架谁。
她只是坦陈了自己内心最卑微,也最坚定的愿望。
这个愿望,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因为,她是母亲。
是那个在饥荒年代,用自己的口粮,一口一口喂大了那个孩子的母亲。
是那个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了那个孩子的母亲。
这份恩情,比天大,比海深。
又岂是区区一万块钱,可以偿还的?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是钱秘书长败下阵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老人家,我明白了。”
“您的意思,我会原原本本地,向陆省长汇报。”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安排您和卫国同志见面。”
这次,他的话里,少了几分官腔,多了几分真诚。
冲突,暂时缓和了。
石秀莲的要求,得到了正面的回应。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陪同石秀莲,去百货大楼,买几身体面的衣服。
因为,陆卫国,明天就要从他所在的秘密基地,回到成都。
那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母子重逢,即将来临。
六、悬念收尾
成都的秋日,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
我陪着石秀莲,走在春熙路的百货大楼里。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样“金碧辉煌”的地方。
锃亮的地板,耀眼的灯光,穿着时髦的城里人,还有柜台里那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商品。
她像一个误入仙境的凡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脏了哪里。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仿佛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苏夫人派了她的秘书陪同,一个很干练的年轻女性。
她拿着钱,热情地给石秀莲挑选衣服。
“大妈,您看这件深蓝色的毛衣怎么样?衬您肤色。”
“还有这条裤子,是‘的确良’的,耐穿又好看。”
石秀莲只是一个劲地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太贵了,俺穿俺自己的就行。”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已经成了她的保护壳。
最后,在我和秘书的再三劝说下,她才勉强选了一套最便宜的深灰色卡其布上衣和裤子。
换上新衣服的石秀莲,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镜子里的人,还是那个她,却又好像不是她了。
她显得更加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后生,俺……俺穿这个,狗蛋会不会不认得了?”她小声问我,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笑着安慰她:“怎么会呢?您是他阿妈,他就算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您。”
话虽如此,我的心里,却也隐隐有些不安。
那个叫陆卫国的男人,他会怎么面对这一切?
他是在高墙大院里,被亲生父母的泪水和愧疚包围?
还是会记得,在贵州深山里,那个抱着他唱山歌,把红薯干省给他吃的阿妈?
第二天,重逢的地点,被安排在陆省长家。
那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在市中心一个安静的巷子里。
院子里种着桂花树,香气宜人。
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陆省长和苏夫人,都换上了便装,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焦急等待着儿子归家的父母。
石秀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放在膝盖上,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她换上了新衣服,头发也梳理过了,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拘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时不时地望向门口,每一次门外有任何响动,她的身体都会猛地一颤。
苏夫人坐在她身边,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个母亲,一个焦灼地期待,一个卑微地等待。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站在角落里,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终于,下午三点。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缓缓停在了院子门口。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军官,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很高,很瘦,身姿挺拔如松。
五官轮廓,像极了年轻时的陆省长,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和高高的颧骨,却分明有石秀莲的影子。
他就是陆卫国。
他站在院子门口,阳光洒在他肩章的五角星上,熠熠生辉。
他看到了台阶上,那个满眼含泪,向他伸出双手的女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苏文静。
他也看到了,站在母亲身边,那个威严而激动的男人,那是他的亲生父亲,陆振华省长。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投向了客厅里。
他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穿着不合身的崭新衣服,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农村老妇。
那一瞬间,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一丝震惊,一丝不敢置信。
然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记忆的闸门,仿佛在这一刻被轰然打开。
是贵州深山里,那昏暗的油灯?
是饥饿的童年里,那半块香甜的红薯干?
是无数个夜晚,耳边回响的,那沙哑而温柔的山歌?
还是那一声声,带着浓重乡音的呼唤——
“狗蛋,回家吃饭咯!”
客厅里,石秀莲也看到了他。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终于从她那干涸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她怕。
她怕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她怕自己这一身的土气,会给他丢人。
陆卫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在雍容华贵的苏夫人和衣衫褴褛的石秀莲之间,来回移动。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情,是亏欠与补偿。
另一边,是含辛茹苦的恩情,是记忆与根源。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院子里,那棵桂花树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选择。
等待着他,先迈向哪一边。
等待着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是叫一声,带着愧疚与生疏的“爸爸,妈妈”?
还是叫一声,带着乡音与记忆的“阿妈”?
来源:奇妙春风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