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校门口的旧书摊上,有本发黄的家谱,正文竖排,墨迹里全是汉字。摊主说出一句带声调的越南语,又补一句“看得懂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句话像一枚书签,把人带回更早的年代。
校门口的旧书摊上,有本发黄的家谱,正文竖排,墨迹里全是汉字。摊主说出一句带声调的越南语,又补一句“看得懂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句话像一枚书签,把人带回更早的年代。
彼时是西汉,约在公元前后。汉字顺着交趾郡的驿道南下,据《汉书》与地方志互证,多半由南越王赵佗治下的官文与商事一并传入。那会儿的书写,典籍、文书、乡约,基本靠汉字打底。
此前,中原学童熟背《三字经》,越南乡学里也常从“三字经”入门。这未必普及到村村寨寨,但在城邑与官署,大致如此。文字成了制度的延伸,刻在印信,也落在族谱。
转到13世纪,情势一变。越南学人开始造字,拿汉字部件拼合新形,赋予本土语音与词义,逐步形成喃字。它与汉字外形相近,却常让旁观者“似懂非懂”。据学界整理,其构形规律不一而足,既讲声旁,也顾语义,复杂而富于匠心。
对照之下,再看东北亚。日本、朝鲜半岛长期用汉字,至今日文常用汉字仍在千字以上;朝鲜半岛发明谚文后,逐步弱化汉字,但近代档案与地名里仍留痕。越南的路径与之相近又不相同既有喃字的自造,也有更激烈的一次改写。
其后是近代。法国殖民当局推广拉丁字母拼写的“国语字”(Quốc ngữ),起初用于教会与报纸,逐渐进入学校与官场。等到1945年8月,越南宣布独立,新政权全面推行国语字,汉字与喃字退出日常书写的中心。
严格说来,这不是一夜之间的更替。20世纪上半叶,汉文、喃文与国语字曾在一城一市并置,报章、揭帖、课本互见。末了,出于扫盲效率、印刷成本与现代教育体系的需求,国语字胜出,这是制度与技术合力的结果。
再往后,词汇层面的旧脉仍在。据语言学统计,越南词汇中的汉越词占比高,多半在半数以上,若含专门术语,有研究认为可达“六到七成”。数字因方法不同略有差,但“汉源词丰沛”这一事实,较有说服力。
这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反差。字母新制,词根旧源。一个越南学生读到“经济、文化、教育”的对应词,会发现读音与中古汉语的影子尚在;而同一行里,来自法语、英语的新借词,又以现代音节硬朗相接。
文字不仅是工具,也是记忆的容器。寺庙碑刻、科举试题、黎阮两朝的律例,多存汉字本;地方志、族谱与民歌,有相当部分见于喃字。档案馆、博物馆与私人书匣里,至今还躺着这些文本。
据此,一些研究者与民间团体开始整理旧籍。他们勘查碑刻,修志校雠,做喃字字典与训诂索引。这不是号召全社会“复古”,而是为理解历史保留钥匙。“要读懂祖宗话,总得认得几个旧字。”一位学者在访谈里这样说。
若把时间拉长东亚几地的改字运动,并非孤例。日本以假名为音节,保留汉字;朝鲜以谚文为主,部分时期辅以汉字;越南彻底转向字母制。三条路径,三种权衡教育普及、民族意识、印刷技术与国际交流,共同塑形。
政策层面也有波折。转年统计显示,新式学校的入学率上升更快,与国语字的简便有关;旧文献的陌生化成了副作用,需靠专门人才“二次翻译”。这种成本,在学术与司法史料的使用中尤为明显。
再看民间。市镇里,招牌早换成国语字,但一些古街巷名仍沿用汉字旧称的音读。婚丧礼帖偶见汉字或喃字点缀,以示庄敬。细节处的保留,说明文化习惯并不以一次法令就能切断。
也有人提出恢复教学里的“识旧字”模块,至少让学生能辨常见姓氏、官名与年号。此议多年间起落不定,更多止于选修与兴趣班,且有地域差异。这类讨论,带有情感,也需算经济账。
从因果链条梳理西汉传播,提供早期书写共同体;喃字创造,回应本土语音表达需求;殖民时期的国语字改革,借印刷与教育优势扩张;独立后的国家制度,将其定为标准。四个阶段彼此叠加,才有今日文字景观。
对比之法再用一次喃字偏重文化认同与文学表现,典籍与诗歌光彩夺目;国语字偏重普及与现代化,在报刊、法律与科学教育上效率更高。两者并非非此即彼,在数字时代,二者可以错位共存。
材料来源方面,史籍如《汉书·南越列传》与越南方志可互证赵佗与郡县;喃字与国语字的制度演变,多见于近代报刊与殖民档案;口述与回忆录则补充学校推广与读写体验。证据强弱不一,需要分层使用。
有必要补一句常用汉字“上千个”这一说法,放在日本语境较稳妥;朝鲜半岛在20世纪中叶后几度调整汉字教育,现行使用因地区而异。越南方面,汉字与喃字已不属现行义务教育,仅在学术圈传承。
末了,回到那本家谱。纸页边角起毛,墨线仍清。摊主合上它,说“留着,总有人要看。”这句朴素的话,和交趾旧路上的驿站名一样,悄悄把时间系在原处。
来源:南殇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