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2月,《2025年全球软实力指数》在英国伦敦发布,中国的软实力排名从去年的第三上升至第二。“软实力”的提出者约瑟夫·奈教授今年5月离世,但他留下的理论正在被中国实践重新诠释。
今年2月,《2025年全球软实力指数》在英国伦敦发布,中国的软实力排名从去年的第三上升至第二。“软实力”的提出者约瑟夫·奈教授今年5月离世,但他留下的理论正在被中国实践重新诠释。
相比之下,曾长期占据全球软实力榜首的美国,如今的表现却不无隐忧。尽管其总体排名仍位居第一,但“声誉”和“治理能力”两个关键维度均出现了下滑。奈本人在晚年也曾多次警告,特朗普政府的极端民族主义姿态、对多边主义的疏离以及政策的反复无常,正在侵蚀美国苦心经营的软实力基础。
奈曾说,“如果你对他人有吸引力,你就可以节省胡萝卜和大棒。”那么,在今天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国际舞台上,中国的软实力发展现状如何?软实力还“好用”吗?从Deepseek、宇树机器人火爆出圈,从《哪吒之魔童闹海》等优秀电影出海到网文“圈粉”全球,再到《黑神话·悟空》成为文化符号,中国软实力如何“润物细无声”?
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知事会客厅”直播节目(回放)专访了一级教授、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教授冯惠玲,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杨慧林和中国人民大学信息学院教授柴云鹏,共同探讨“科学、哲学与艺术:科技与人文协同之道”,聊聊中国式软实力的故事。
软实力与硬实力,像硬币的两面
知事:约瑟夫·奈提出软实力已有30多年。当下,我们应该如何从文化的角度理解软实力的内核?在今天,它还“重要”吗?作为数字文化领域的专家,如何看待它的发展方向?
冯惠玲:软实力始终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存在远早于“软实力”这个提法的诞生。学术上经常有这种现象,比如“集体记忆”概念提出100年了,但人类的集体记忆显然远不止百年。
软实力与硬实力是并存、互构的,像硬币的两面,或跷跷板的两端,如果一边失衡,整体功能也会丧失。软实力在过去重要,现在重要,将来仍会重要。
我更愿意把“数字人文”看作是连接技术与人文的一座桥,它不仅改变了传统人文学科的研究范式,还产生了既有文化深度、又能广泛传播的新成果,有时甚至可以直接影响硬实力。
我亲身经历的两个项目也体现了这种技术赋能文化:
一是“高迁村”数字化项目。我们为这个深山古村做了数字展示,上传到互联网和住建部平台,没想到被美国一位数字人文专家看见后大为惊叹。高迁村深藏在山中,如果没有网络和数字化手段,它几乎不可能被世界看到,数字技术让这个原本“藏在深山人未识”的文化,有了“走出去”的可能。
二是“北京记忆”项目。我们用数字技术还原北京的历史文化,重建了城市的“数字叙事”,既好玩,又忠实于历史。比如在大运河对话中展示非遗成果,以及用建模复原整个北京城,把五四运动等历史事件也嵌入其中,形成可互动、可“穿越”的沉浸式体验,带来更强的触动感、共鸣感。
中西方逻辑有本质不同
知事:约瑟夫·奈说软实力是“不靠强迫靠吸引”,认为软实力源于文化吸引力,与之相比,中国文化也强调“和而不同”。您觉得中国今天的软实力和西方理论有何不同?
杨慧林:奈的软实力(soft power)理论确实具有解释力,对中国学界也有广泛影响。但它与中国语境存在根本差异。
首先,西方强调“power(力量)”,无论是“软实力”“巧实力”还是“锐实力”,它们的核心都是“power”这个词。这种以“力量”为中心的思维方式,是非常典型的美式思维。而中文里的“实力”, 虽也指力量,但文化表达背后的逻辑是不同的。
其次,奈强调文化的吸引力,背后隐含着一种“自我中心”的视角。其实西方自己也在反思——英国文化委员会的研究指出,对奈的理论最重要的修正是:软实力更重要的是“自我调整”和“对话能力”,而非单向吸引和自我推荐。
这恰好与中国传统智慧契合。中国强调“和而不同”“相与而共”,不是从“我”出发,也不强调“power”,而是尊重“不同”,基于差异建立“对话”,是一种基于共存与协商的软实力逻辑。这种逻辑强调“修文德以来之”,通过文化吸引力自然而然地赢得认同,这正是中国式软实力的重要资源。
美国软实力下滑难以避免
知事:特朗普第一任期到现在,美国的软实力似乎在下滑,比如说,好莱坞大片在中国以及全球电影市场的竞争力大幅下滑,表现在越来越少的原创,取而代之的是经典影视IP不断地被消费,不停地推出之前作品的续集,各位怎么看?
冯惠玲:我们不妨先放下主观感受,看看两个值得参考的判断。
一是软实力概念提出者约瑟夫·奈的看法。他最初提出这一概念,是希望美国能够强化其在全球的软性影响力。然而,随着美国政治生态的变化,特别是特朗普上台后,他在多个场合和文章中都表达了严重担忧。他认为特朗普不理解甚至在破坏美国的软实力,认为其政策正对美国的全球影响力构成严重挑战。
二是英国品牌金融公司发布的《全球软实力指数》。虽然美国总排名仍居第一,但“声誉”和“治理能力”两个关键指标都下滑了4位。这一指数有17万样本、55个维度,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本质上,软实力不是靠自我定义,而是看他人是否认可你、愿意接受你。不像硬实力可量化,软实力依赖于“他者”的认知。
我个人认为,一个国家如果与软实力强调的“共同走向美好世界”的理念背道而驰,其软实力的下滑将难以避免。
中国走出一条不同道路
知事:很多人以为软实力就是搞文化、拍电影,但软实力真的只是“说故事的能力”吗?像中国在文明互鉴、减贫、绿色发展、全球公共卫生等方面的实践和倡议,是否也是一种能打动人、赢得认同的软实力?这种“行动上的软实力”在国际上有多大的影响力?
杨慧林:当然。软实力的核心,是为世界提供具有公共性的精神产品。近年来,中国提出的三大倡议——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就是面向全人类的公共产品。
以全球文明倡议为例,强调文明交流、互鉴、包容,这些理念的提出,正面回应了现实中的文明冲突、隔阂和优越论,这些理念超越了一部电影或一项文化输出,更具现实穿透力,也更容易被国际社会接受。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讲故事的本质,是从生活经验中提炼意义、建构秩序,这其实是软实力的一种高级体现。而这种讲述不仅是与我们自身传统的对话,也是与他者文化传统的对话;是对人类经验与教训的回应。
中国倡议中的“文明包容”不是抽象宣言,而是切实回应全球对冲突的焦虑与不安,带来现实意义和情感共鸣。这类“行动型软实力”体现了一种不同于西方、但同样有力的中国式软实力路径。
时与势,都到了
知事:在“软实力”概念提出之后,美国学术界和政策界相继引入了“巧实力”(Smart Power)和“锐实力”(Sharp Power)等新概念,某种意义上,造概念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软实力的体现?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也需要更加重视构建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我们能不能也提出一些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原创概念?
冯惠玲:我认为,现在正是我们构建自主知识体系的好时机,我们有文化底蕴、有实践基础,已从“跟跑”进入“并跑”甚至“领跑”阶段。这不仅是时代机遇,更是我们的责任。
软实力不能只停留在“术”的层面,更要上升到“道”的提炼。提出概念固然重要,更关键的是构建完整的理论体系,根植中国文化与实践。
我认为有三个方向值得重点推进:
一是“数字叙事”。它不只是用技术展示龙、熊猫这些元素,而是要通过数字手段讲述中国历史文化和价值观,赋予其思想深度。
二是“数字传播”。中国的数字传播能力已经非常强,如自媒体上形式多样的中华文化传播,但我们仍缺乏系统总结和理论建构,这本身就是软实力的重要组成。
三是语言文字与典籍的数字化。中国五千年文明积淀丰厚,相关数字化已取得实质性成果。比如“龙水OCR”识别多种少数民族古文字,“荀子大模型”能处理海量古籍文本,“粤语大挑战”项目获得国际趣味类奖项第一。这些说明我们在“术”的层面已有突破,下一步是理论上的提炼和升华,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理论体系。
在5月17日的首届中国人文学科年度发展大会上,我将发布《中国数字人文发展报告》,系统梳理过去十年中国数字人文的发展,并通过数字人文方法进行数据挖掘与可视化,希望把它作为中国数字人文启动时期的见证。
知事:数据科学能够为我们构建自主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提供哪些支持和帮助呢?
柴云鹏:构建自主知识体系,归根结底是实践推动的结果。当前中国正处于关键的历史机遇期:国力上升、国际局势复杂,为我们“著书立说、形成学派”创造了条件;同时,年轻一代富有活力,具备素质和潜力。
数据科学正好提供了新的工具支撑。从科学发展看,人类经历了四种科研范式:经验归纳、理论建构、实验模拟,直到今天的数据驱动。面对复杂世界,传统建模已难以应对,而数据科学能从海量数据中识别规律、辅助决策。
如今的大模型技术虽未必能解释原理,但在从数据中提炼价值方面展现出巨大潜力。在新问题、新工具和新一代科研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中国构建自主知识体系已具备坚实基础,可谓水到渠成。
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新机会
知事:中国近几年“文化出海”的步伐加快,中国网络文学海外用户超1.5亿,腾讯游戏在拉美比好莱坞更流行,电影、短剧、游戏等频频“破圈”。与传统文化产品不同的是,这些现象级文化产品的出现都与信息技术密切相关,怎么从信息科学角度看待国家发展的“软实力”?数据科学和人工智能对于中国“软实力”有什么影响?
柴云鹏:信息科学是近几十年发展最快的学科之一,从最初只影响少数企业,到如今深度融入各行各业,也深刻改变了文化产业。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主流文化载体,古代有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近现代有文学、电影,当代有网文、游戏、短视频、短剧,信息技术已成为创作工具、传播渠道和文化载体。
我们常期待在传统领域超越前人,但其实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新机会。年轻人对新形式的接受度和消费习惯,也决定了这些载体的影响力。
如今,软实力的发展正好叠加了硬科技的成熟,无论是经济出海还是文化出海,两者都在相互成就。
AI、5G、支付等基础设施的进步大大降低了“走出去”的门槛;像小红书这样的社交平台拉近了中外用户距离;AI翻译不断进步,还能帮助外国人理解我们文化中的典故和背景。
从更大视角看,信息技术正重塑世界格局。最初是数字化物理世界,后来互联网把这些“信息孤岛”连接起来,实现了共享,如今数据和AI正使数字空间成为核心的生产生活场域,甚至可能变得比物理世界更核心。
这一趋势意味着,文化、规则甚至价值观将越来越多地在数字空间中重构,就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AI在其中消除了文化隔阂,为中国在全球数字空间建立话语权提供了重要契机。
来源:长安街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