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正好杜凤治那快 400 万字的日记里,记了不少康有为祖父康赞修、从叔祖康国器的事。这些被康有为写进《康氏家庙碑》的 “先贤”,在一个基层知县的笔下,露出了完全不同的面孔 —— 开当铺敢赖官礼,靠关系争书院差事,清乡时比官兵还狠,说白了,康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能
之前有读者问过我,康有为家族在晚清到底啥分量?杜凤治和康有为有什么联系么?
正好杜凤治那快 400 万字的日记里,记了不少康有为祖父康赞修、从叔祖康国器的事。这些被康有为写进《康氏家庙碑》的 “先贤”,在一个基层知县的笔下,露出了完全不同的面孔 —— 开当铺敢赖官礼,靠关系争书院差事,清乡时比官兵还狠,说白了,康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能起来,全靠康国器手里的枪杆子。
康有为
同治九年,杜凤治刚到广宁当知县就碰了钉子:城里石狗圩新开了家当铺,老板是康赞修的三儿子康达守,按规矩当铺开张得给知县送 50 两 “官礼”,可这家人连影子都没送。
杜凤治找来手下问,才知道底细:“这康赞修是连州训导,他弟弟康国器在广西当布政使,人家背后有人,根本不怕咱们。” 杜凤治气得直拍桌子,可也只能忍了 —— 康国器不是一般的官,早年在闽浙跟着左宗棠打太平军,后来又在广西剿匪,靠军功一步步升到布政使,还护理过巡抚,这种带过兵的官,一个七品知县真惹不起。
说起来康家能翻身,全靠康国器的军功。早年康家就是普通人家,康国器(外号康跛子)最早只是个小吏,咸丰年间太平军打到南方,他趁机拉起队伍,在福建、浙江跟太平军死磕,好几次差点送命,脚也跛了,才换来了 “军功保举” 的出身。
后来他又调到广西,镇压当地会党,硬生生靠战功升上布政使,康家这才从普通士绅变成有官场靠山的家族。也正因为这样,康赞修一个从八品的训导,才能在广宁开当铺 —— 要知道晚清开当铺得有硬关系,不然连牌照都拿不到,更别说敢欠知县的官礼了。当时一个长工一年才赚 10 两银子,康家当铺光欠的官礼就够普通人活五年,这背后要是没康国器撑腰,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康赞修更绝的一手,是抢下羊城书院监院的差事。同治十一年(康有为误记为 “同治十二年”),原监院刚病死,他就托布政使邓廷楠帮忙,理由很直白:“这差事既能管膏火银,又能结交士绅。” 邓廷楠之所以肯帮忙,杜凤治也分析得很清楚:“康国器当年在福建当按察使,跟邓廷楠是同僚,这点面子得给。”
上任后,康赞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补上书院 300 两亏空 —— 当然不是自掏腰包,而是有人主动 “代还一半”。这事当时士林很不齿,居然让个没文化的来管书院,杜凤治也在日记里吐槽过。但没办法,康赞修还是靠弟弟的官威拿到了文化肥缺,再用书院资源反哺家族,为未来的康有为铺好了路。
前面还只是看不惯,真正让杜凤治头疼的是康赞修在清乡里的做派。
同治十一年,两广总督瑞麟要清剿南海的盗匪,特意让副将戴朝佐带上康赞修,说 “本地绅士熟人情,好辨匪”。可康赞修一到沙头乡,就指着几个人说 “这些都是积匪,得就地正法”。戴朝佐觉得没实据,想先押回省城再审,康赞修当场就翻了脸:“方亚芬、廖亚根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杀了都活该!”
杜凤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按规矩士绅 “指攻” 谁是匪,官员得给面子,可他又怕杀错人遭报应。结果拖了三个月,最后顶不住还是按康赞修的意思办了,事后康赞修还跟杜凤治邀功:“你看,早杀了不就没麻烦了?”
可杜凤治心里清楚,康赞修哪是为了剿匪,是借着清乡铲除异己,立士绅的威,而且他家当铺说不定还跟盗匪窝主有往来 —— 之前查康国器族人被劫的案子,就发现康家当铺跟花县的 “米饭主”(窝主)有牵扯,最后还不是因为康国器的面子不了了之。
再看康国器本人,虽说靠军功当了大官,可回到广东后却活得格外低调。同治十一年杜凤治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奇怪:“这人须发都白了,看着挺魁梧,就是跛了一只脚,见了我一口一个‘父台公相’,客气得过分。” 后来才明白,康国器是军功出身,没考过科举,在广东绅界属于 “异途”,在任上时还好,退休后人走茶凉,那些靠八股上来的士绅根本瞧不上他。
同治十二年三月的一桩债案,把这层尴尬挑得明明白白。当时南海有个叫邱少辂的人,拿着两张借票告邓权惠欠了 2000 两银子 —— 一张 600 两,一张 400 两,按每月二分利算,最后本利加起来正好 2000 两。邱少辂敢这么硬气,是因为他岳父陈光照是总督署的幕客,相当于总督的智囊,杜凤治自然不敢怠慢,一上来就把邓权惠押到捕厅关着。
可邓权惠也有靠山 —— 他堂兄是康国器的女婿,等于跟康家沾亲带故。康国器当时虽已退休,但毕竟当过广西布政使,他不好直接插手,就先托了杜凤治的亲家吴廷杰传话,又让安良局局绅陈古樵写信说情,意思是 “邓家承认借钱,但票是假的,要不就让邓捐 1200 两给书院,欠邱家的钱就算了”。这话其实藏着算计:捐钱给书院是 “公义”,既保了邓家面子,又能抵消债务,还能落个支持文教的名声,关键书院还归他家管。
但杜凤治心里清楚,邱家背后有总督幕客撑腰,康国器虽说是前布政使,可退休官员的面子哪有现任总督师爷的面子硬?
他琢磨了几天,想出个和稀泥的法子:“捐 1000 两再给1000两吧,这钱我转给邱家,两边都有交代。” 为啥是 1000 两?因为借票上有在场证人,债务赖不掉,但利滚利确实不合理,按 “一本一利” 的惯例,本金 1000 两加利息 1000 两刚好,既没驳康国器的面子,也给了邱家台阶下。
这事里最有意思的是康国器的态度 —— 他全程没露面,只通过私人关系斡旋,连杜凤治都感慨:“当年在广西能护理巡抚的人,回广东连亲戚的债都得绕弯子办。” 为啥?就因为他是小吏出身靠军功上位,属于 “异途”,在地方权力网络里根基浅。
就像他开的祥升当铺跟总督红人方功惠的轿夫打架,杜凤治本想息事宁人,方功惠不乐意,一句话就改成 “枷号下人”,康国器连屁都不敢放 —— 这才是他退休后在广东的真实地位,空有布政使的头衔,实际影响力连个总督幕客都比不上。
还有件事更能看出康家的真实地位。同治十二年瑞麟过 65 岁大寿,请了不少官绅,康国器的席位排在西二席第一位,看着挺靠前,可前面还有四大书院的山长,跟梁纶枢、伍崇晖那些靠科举上来的大绅根本没法比。
杜凤治私下跟人说:“康国器虽是布政使,可没科举同年的路子,在绅界根本站不住脚。” 后来康有为想争西樵公局的局务,被当地士绅赶出来,其实早有预兆 —— 当年安良局的局绅陈古樵就跟杜凤治说过:“康家在西樵是小姓,人少族弱,想设局没人会听。” 康国器活着时都镇不住场子,死后九年康有为去争权,自然只能碰壁。
讽刺的是康有为后来给家族贴的金。他说祖父康赞修当过 “教授”(正七品),可杜凤治的日记、朝廷的谕旨里,康赞修一辈子都是 “训导”(从八品),直到死后才追了个 “教谕”(正八品);他说康家是 “十三世为士人”,可康国器之前,康家也就出了康赞修一个举人,其他多是靠捐纳或军功得的虚衔。说白了,康家的 “士绅门面”,是靠康国器的军功撑起来的,康赞修的当铺、监院,不过是把军功变现成权力和钱的手段。
杜凤治离开广东那年,康赞修已经在连州水灾里死了(康有为自称康赞修是因洪水为抢救圣庙祭器而不幸溺水遇难,还说当地人称他为"连州公"),康国器也老得走不动路。
可他们留下的这套玩法,却被康有为学了去 —— 后来康有为争公局、搞保国会,靠的还是 “找靠山、借名头” 的老路子。杜凤治日记里的康家,从来都不是什么 “圣贤世家”,就是晚清士绅靠军功起家、用权力谋利的典型,而这种靠枪杆子撑起来的体面,终究经不住时代的敲打,就像康国器跛掉的脚,看着魁梧,实则站不稳脚跟。
(文献来源:杜凤治《望凫行馆宦粤日记》,《近代史研究》2009 年第 2 期、《清代稿钞本》第 10-19 册,广东人民出版社 2007 年影印本;宣统《南海县志》、同治《连州志》等地方志史料。)
来源:六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