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堉,号潜谷,他的日记叫《朝天日记》。从崇祯九年(1636 年)头回出使明朝,到崇祯十六年(1643 年)最后一次见大明官员,他的笔就像台老相机,把辽东的断壁残垣、北京的空架子、朝鲜人的死忠执念,全给原封不动地拍下来了。
古代朝鲜人是怎么看大明的?为什么现在很多人把美国当精神母国?啥叫文化认同?17 世纪明清交替时,有个叫金堉的朝鲜人写的日记,也许答案就藏在里面。
金堉,号潜谷,他的日记叫《朝天日记》。从崇祯九年(1636 年)头回出使明朝,到崇祯十六年(1643 年)最后一次见大明官员,他的笔就像台老相机,把辽东的断壁残垣、北京的空架子、朝鲜人的死忠执念,全给原封不动地拍下来了。
壹
要读懂这本日记,得先弄清金堉的身份:他是朝鲜王朝的 “朝天使”,打小捧着儒家经书长大,骨子里认定大明就是 “唯一的中华”,连穿衣戴帽都照着明朝士大夫学。对他来说,去大明压根不是啥 “外交访问”,而是 “到上国朝圣”—— 这种执念,翻遍他日记每一页都能看见。
先说说他第一次见大明时的 “惊艳”。崇祯九年,他从朝鲜车牛岛出发,坐船到辽东金州(今大连),刚上岸就傻了眼:虽然辽东刚被清军折腾过,但明军的军营还透着股 “上国气派”—— 营门插着绣着 “明” 字的大旗,士兵虽然不多,但盔甲擦得亮,见了他们这些朝鲜使者,还会抬手行礼。
他在日记里写:"见金州营垒,旗鼓整肃,虽经兵火,犹有上国遗风"(《朝天日记》崇祯九年五月),因为自带滤镜,连喝的军粮酒,他都觉得比朝鲜的米酒醇厚。
到了北京更不用说。他去拜会礼部官员,见官员穿的绯色官袍、戴的乌纱帽,走路一步三摇,说话引经据典,当场就看呆了,在日记里细细描官员的袍子:"衣绣云纹,腰佩玉带,进退有度,真君子之仪也"(《朝天日记》崇祯九年六月)。
那时候的北京,虽然已经有了些末世的影子,但街上商铺还开着,卖丝绸的、卖茶叶的、说书的,热闹得很。他跟着使团去逛正阳门,见汉人百姓见了官员会侧身让路,小孩手里拿着糖人跑,忍不住写 "市肆繁盛,往来如织,此乃中华气象也"(《朝天日记》崇祯九年七月)—— 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料到,这 "气象" 没几年就没了。
贰
其实大明的 “里子”,早就烂了。金堉第二次出使是崇祯十二年(1639 年),这时候辽东丢得差不多了,明军只能缩在山海关里。他路过宁远城(今兴城),本来是大明对抗清军的重镇,结果城墙上的火炮锈得拉不开栓,守兵蹲在墙角晒太阳,见了他们这些朝鲜人,还伸手要银子。
他跟一个老兵聊天,老兵叹着气说 “军饷欠了半年,家里老婆孩子快饿死了,谁还愿意拼命?”—— 这段场景在日记里记为:"宁远守兵多老弱,器械朽坏,见使者过,或乞钱米,言军饷久欠,无以自存"(《朝天日记》崇祯十二年三月)。
山海关
晚上他住驿站,发现驿站的被子又脏又破,虱子乱爬,驿卒说 “朝廷没钱修驿站,将就住吧”—— 这时候的他,日记里多了些犹豫,不再一口一个 “上国”,而是写 “似有不妥”。
最让他心碎的是崇祯十六年那次。这时候李自成已经快打到北京了,他从山东进北京,一路见的都是逃荒的汉人:有个老太太抱着孙子,哭着说 “贼来了,家里的粮被抢光了”;有个秀才背着书箱,说 “京城也乱了,我得回老家躲躲”。
到了北京城外,他见明军在城门盘查,见了行人就搜身,连他这个朝鲜使者的行李都要翻,说是 “怕有闯贼奸细”。进了城更惨:街上商铺关了一半,有的门口挂着白布,说是 “家有人饿死了”。
他去礼部办事,见官员们脸色都不好,没人再引经据典,只聊 “闯贼什么时候打过来”—— 他在日记里写 “夜宿馆驿,闻城外炮声,心甚惧”,“礼部诸公相聚,唯论贼情,不复谈诗书",这时候的大明,已经没了半点 “上国” 的样子。
叁
金堉眼里的大明,还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细节:朝鲜人对大明的 “死忠”,连明朝自己人都觉得奇怪。
他第三次出使时,有个大明官员跟他聊天,说 “现在鞑子都快打到北京了,你们朝鲜还来朝贡,图啥?” 金堉说 “我朝鲜受大明之恩,万历年间帮我们打日本,这份情不能忘”—— 那时候的大明,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朝鲜却还坚持来朝贡,连路费都是自己凑的。
皇太极两征朝鲜
有次船在海上遇到风浪,差点翻了,他在日记里写 "舟覆几溺,惟念上国厚恩,不敢轻死"(《朝天日记》崇祯十四年七月),后来被救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带给明朝皇帝的贡品有没有坏。
但大明的官员,早就没了这份 “情义”。金堉在日记里记了件事:崇祯十六年,他给明朝礼部送了朝鲜产的人参、布匹,结果礼部的一个小官私下找他,说 “这些东西不够,得再给我点好处,我才能帮你把贡品递上去”。金堉没办法,只能偷偷给了那小官八十两银子 —— 他在日记里骂"小吏求赂,以助贡品入奏,此等小人,辱没中华"(《朝天日记》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可又没办法,谁让大明已经乱成这样了。
后来大明亡了,金堉在朝鲜听到消息,哭了好几天,在日记里写 “大明亡,中华亡矣”。哪怕清朝后来统治了中国,他还是坚持用崇祯年号,顺治三年(1646 年)的日记开头,还写 “崇祯十九年”—— 对他来说,大明不是一个王朝,是 “中华” 的象征,大明没了,“中华” 就没了。
肆
读金堉的《朝天日记》,特别让人感慨:一个朝鲜人,比很多大明人还在乎大明的死活,不是因为大明多强大,是因为大明在朝鲜最危难的时候帮过它(万历朝鲜战争),更因为大明是儒家文化的 “正统”。对金堉这样的朝鲜士大夫来说,大明亡了,就像天塌了一样 —— 这种执念,放在今天可能有人觉得傻,但在当时,是朝鲜人对 “中华” 最后的坚守。
金堉的日记里,还有个细节特别扎心:他最后一次见大明官员时,那个官员跟他说 “以后你们朝鲜,怕是要跟鞑子打交道了”。金堉说 “我朝鲜只认大明”,那官员叹着气说 “大明都要没了,认不认,由不得你了”——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朝鲜还是被迫向大清称臣,但私下里,还是叫大清 “蛮夷”,叫大明 “故主”。
朝鲜大统庙
大明灭亡后,朝鲜以 "中华礼俗继承者" 自居,坚守对明朝的文化认同,始终认为 "中华正统在明",直至清末仍称明朝为 "故主",长期实行 “尊周思明” 国策,还一直祭祀崇祯皇帝的 “大报坛”。金堉在日记里写 "我朝鲜,大明之藩也,当守中华之礼,不从蛮夷之制"(《朝天日记》顺治三年正月),这种想法,影响了朝鲜几百年,直到现在,朝鲜半岛的一些文化里,还能看到大明的影子。
伍
金堉的《朝天日记》,其实写的不是大明的历史,是一个朝鲜人对 “中华” 的执念。他眼里的大明,有好有坏:有 “中华气象” 的辉煌,也有官员腐败的不堪;有对抗外敌的勇气,也有末世的狼狈。但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大明都是 “唯一的中华”—— 这种感情,就像咱们现在怀念小时候的家乡,哪怕家乡变了样,还是忍不住想它。
现在再看这本日记,特别让人明白:为什么朝鲜后来会有 “小中华” 思想,因为大明亡了,朝鲜人觉得自己继承了儒家文化的 “正统”。金堉在日记里写 “愿我朝鲜,守中华之礼,传圣人之道”—— 这种想法,影响了朝鲜几百年,直到现在,朝鲜半岛的一些文化里,还能看到大明的影子。
日记最后停在顺治七年(1650 年)。这时候金堉已经老了,再也没去过中国,只能在朝鲜家里,对着大明的地图发呆。他在日记里最后写 “愿来世再为大明之民”—— 一个朝鲜人,对大明有这么深的感情,放在今天,可能很多人不理解,但在当时,这是儒家文化圈里最朴素的 “忠义”。
《朝天日记》还有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它让我们知道,古代东亚的 “国际关系”,不是现在的 “国家利益至上”,而是 “文化认同至上”。对金堉来说,朝鲜和大明的关系,不是 “两个国家” 的关系,是 “同属中华文化圈” 的兄弟关系 —— 这种想法,现在可能过时了,但在当时,是东亚世界的 “通用逻辑”。
比如他在日记里写,朝鲜使者去大明,要穿大明的官服,说大明的话,甚至要学大明的礼仪 —— 不是因为大明强大,是因为大明是儒家文化的 “正统”。有次他见一个大明官员,官员说 “你们朝鲜人学我们的礼仪,学得比我们还好”,金堉说 “中华之礼,当传之四方”—— 这种对文化的认同,比任何条约都管用,也让朝鲜人对大明的 “死忠”,显得不那么奇怪。
最后说个小事:金堉去世前,把自己的《朝天日记》交给儿子,说 “一定要好好保管,让后人知道,曾经有个大明,有个中华”。他的儿子没辜负他,把日记传了下来,直到现在,我们还能通过这本日记,看到一个朝鲜人眼里的大明,看到那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里的 “中华上国”—— 这可能就是历史的魅力吧,哪怕过了几百年,我们还能通过一本日记,跟一个古人对话,感受他的喜怒哀乐,理解他的执念与坚守。
来源:六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