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天气真好,窗外的老梧桐树叶子晃晃悠悠,像极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着毛豆,手指头都有点发麻了。其实电视里在说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今天天气真好,窗外的老梧桐树叶子晃晃悠悠,像极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着毛豆,手指头都有点发麻了。其实电视里在说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快递小哥喊了三声我才听见。“杨师傅,您的快递!”
我踢着拖鞋下楼,拖鞋是儿子出国前买的,鞋底都磨平了,但我舍不得扔。也不知道是谁寄的,快递单上没写名字,电话写的是本地的,可能是厂里的退休工友寄点土特产。
“谁寄的啊?”我问快递小哥。
他正忙着看手机导航,头也不抬,“不知道,转单。”
包裹不大不小,像个鞋盒那么大,挺沉的。我拿着包裹上楼,一不小心撞到了楼梯栏杆,钥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钥匙上还挂着小儿子上高中时给我买的猫头鹰挂件,眼睛早就掉了一只,样子怪可怜的。
“爸,这猫头鹰可聪明了,您带着准能把厂里的事儿都处理得明明白白。”那时儿子嘴上没毛,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说起来,小儿子豆豆,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妈怀他那会儿天天馋腥,隔三差五让我去菜市场买豆腐皮,做那个猪肉豆腐皮包子,一次能吃十几个。我这名字取得对不对?这小子就像豆腐一样,水灵灵白嫩嫩的。
我把包裹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这桌子是老丈人的陪嫁,跟了我们三十多年,桌腿有一个是短的,下面垫着一叠2008年的报纸,那一年豆豆高考,报纸上报道了奥运会的事。
电视里正放着午间新闻,说什么疫情过后出国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虽说现在是4月份,但我还穿着棉毛裤,老寒腿,不敢大意。暖气早停了,屋里有点冷,不过也懒得开空调了,反正过一会儿太阳就能晒进来。
我用剪刀划开快递胶带,刀口有些偏,把里面的纸盒划了一道口子。里面包装得很实在,牛皮纸包了起码五六层。
“谁这么会包东西?”我自言自语着。
突然之间,我的手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整个人愣在原地。包裹里有一张纸条,纸条旁边是一块手表。
那块表我再熟悉不过了,是1988年厂里发给我的劳模奖品。防水电子表,那时候多新鲜啊,厂里只有我一个人有。表盘右下角还有那道我常跟人解释的划痕——“那不是划痕,是设计!”
手表是坏的,表针永远停在了11点14分。
我翻开那张压在表底下的纸条。
“爸,是我,豆豆。”
我的手开始发抖,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如果你看到这个包裹,说明我终于鼓起勇气了。爸,我在美国的日子过得还行。我有了自己的小公司,做一些翻译软件的生意。我结婚了,她是墨西哥人,叫卡门。我有一个儿子,今年9岁了,名字叫杨小北,因为他出生的城市在美国北部。他会说几句中文,像’爷爷’、’想你’这些。”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得摘下老花镜擦擦。
“爸,我知道我这十二年没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也没寄过一分钱。我有苦衷,但更多的是我的自私和懦弱。我离开得太突然,是因为我欠了钱,很多钱。我害怕面对你和妈,害怕看到你们失望的眼神。我当时想着等我在国外有出息了再回来,结果拖着拖着…”
我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一边,镜腿松了,需要用螺丝刀拧一拧。天知道我有多少次在梦里想过这一刻,豆豆终于联系我了。我感觉两腿一软,慢慢跪坐在了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
窗外的梧桐树影子投在客厅的墙上,像一只大手。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驳。秋天的时候,这片光影会晃得更厉害。
最难熬的是过年那几天。邻居家都是热热闹闹的,而我家只有电视机在响。小区里的王阿姨总会送来一盒饺子,边放在我桌上边说:“杨师傅,多吃点,别馋着。”她心里清楚,我不是馋,是想我儿子了。
我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像是得了帕金森。我把纸条又看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字。
“…我找过妈妈的墓,去年春节的时候。我站在那里不敢出声,怕妈听见了会骂我。墓碑照片里妈妈还戴着那条我高考前送她的项链。我当时偷了你的手表去卖,就为了给妈买那条项链。后来听小区王阿姨说,妈妈走的时候,你让她戴着那条项链…”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妻子的遗像。相框有些歪,我每次想扶正它,又觉得这样歪着点儿像是她在笑。妻子生前爱干净,家里的拖鞋都是一对一对码好的。现在我一个人住,拖鞋总是随处可见。我知道如果她在天有灵,肯定皱着眉头看我。
“…爸,我知道光靠一封信和一块旧表无法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我现在存了一些钱,之前一直不敢联系你,怕你不认我这个不孝子。但小北一天天长大,经常问我他的中国爷爷是什么样子。我想,也许是时候了…”
豆豆出国那年,我刚从厂里退休。他只留了一张纸条,说去美国读研究生,让我和他妈别担心。可那时候我们哪有钱供他出国啊,后来才知道他在网上借了高利贷。讨债的人找上门来,我和他妈东拼西凑还上了一部分,剩下的靠卖房子才还清。
我们从厂区的三居室搬到了这个老小区的一室一厅。妻子整整熬了三年,看着周围人家的孩子一个个回来过年,唯独咱家的不见踪影。第四年春节,她突发脑溢血,走得很突然。
厨房的台面上还摆着她生前最爱用的那个带缺口的搪瓷杯子。杯沿有一个小豁口,是豆豆小时候不小心磕的。妻子从来舍不得扔,杯口豁了就豁了,转个方向照样能喝水。
“…爸,包裹里除了表,还有一张SD卡。里面是小北的照片和视频,我和卡门的合影,还有我们的新家。我买了机票,下个月10号到,航班号写在信的背面。爸,您愿意原谅我吗?我好想您…”
SD卡?我翻了翻包裹的底部,果然在一个小夹层里找到了它。这东西我不太会用,得找小区李大爷帮忙。他儿子给他买了台电脑,据说能看这种卡。
我双手颤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我白天装得若无其事,晚上却时常从梦中惊醒,以为听到了豆豆的脚步声。现在好了,他要回来了,我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我该拥抱他还是该质问他?
慢慢地,我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那块停摆的手表上。11点14分,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我想起来了,豆豆出生的时间,1986年4月22日上午11点14分。他还记得。
“…如果您不想见我,我完全理解。但请您至少给小北一个机会,让他认识他的中国爷爷。他很喜欢您寄给我们的那些老照片,尤其是您年轻时在厂里修机器的样子。他说想和爷爷一起修东西…”
我什么时候寄过照片?我愣了一下。那些照片是我退休时从厂里带回来的,一直锁在卧室抽屉里。后来我家搬了两次家,那个抽屉也跟着我搬来搬去。妻子去世后,照片就再没看过。
等等,王阿姨!一定是她。她有我们家钥匙,生病时她会帮我买药。前年我肺炎住院,出院后发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以为是医院把我脑子治糊涂了,忘了自己打扫过。
“…爸,您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您教会我做人要正直、要勤劳、要有担当。而我,却辜负了您的教诲,辜负了您和妈的期望。我知道自己错了,真的知道了…”
屋子里好安静,只有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在喋喋不休。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窗外的老槐树上有只喜鹊,叫得挺欢。老人都说喜鹊叫是有好事要来,难道它早就知道了?
“…最后,爸,我给您带了一个小礼物,小北亲手做的木雕,是一对麻雀。他说中国的爷爷肯定喜欢鸟。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觉得,可能是我经常跟他提起您在后院养的那对八哥吧…”
那对八哥是豆豆上初中时捡回来的,一公一母,叫得可欢了。妻子嫌吵,总是威胁要把它们放生。豆豆就求我:“爸,您帮我养着吧,我保证好好学习。”后来八哥的确成了我的心肝宝贝,跟了我十来年,去年冬天最后一只也寿终正寝了。我把它埋在了小区后面的空地上,那里现在种了一棵石榴树,今年应该会开花了。
“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您的儿子,豆豆。2025年3月20日。”
我看了看日历,今天是4月23日。按照信上说的,豆豆下个月10号就要到了。只有17天了。我得把家里收拾收拾,被子要晒,地要拖,窗户要擦…我这一室一厅太小了,不知道他们三口人住得下吗?
不对,得先给他回个话,让他知道我收到包裹了。可是他没留电话号码啊!该死,这臭小子还是这么粗心。不过信封上有寄件人地址,我可以给他写信,或者…
我一把抓起手机,手忙脚乱地翻着通讯录。王阿姨的儿子留学回来,会用那个什么…微信?对,微信。上次过年他教过我怎么加人,我应该还记得。
我双手颤抖着在手机上操作,不小心点错了好几次。老花镜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手机屏幕看着模模糊糊的。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啊?”我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没人回答,但门铃又响了一次。我把手表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慢慢走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背着个双肩包,旁边是一个墨西哥面孔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男孩。
“爸…”年轻人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愣在那里,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说…下个月才到啊。
“爸,我提前回来了,想给您个惊喜。”年轻人的眼睛红红的,“您…还认得我吗?”
我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人。他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大学生了。他长高了,也壮实了,眼角有了些细纹,额头的发际线也往后退了不少。但那双眼睛,那双和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豆…豆…”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小男孩从女人怀里挣脱出来,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用蹩脚的中文说:“爷爷好,我是小北。”
我浑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十二年的思念,十二年的担忧,十二年的怨恨,全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泪水。
豆豆赶紧上前扶住我:“爸,您这是…”
我紧紧抱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你这个混小子,终于回来了…”
小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到了,躲到了妈妈身后。卡门,我猜她就是豆豆信中提到的墨西哥妻子,正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们。
“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这么多年…”豆豆的声音哽咽着。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一边哭一边说,“你妈如果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豆豆扶我起来,我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爸,我们不会再离开了。我已经在国内注册了公司,以后就在这边发展。”豆豆说,“我们还在附近买了房子,就在您小区对面的那个新小区。”
我擦了擦眼泪,强作镇定:“那…那挺好,挺好的。你们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
厨房里还有前天剩的馒头和咸菜。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能吃的东西,却被豆豆拦住了。
“爸,别忙活了,我们带了吃的。”豆豆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几盒打包好的菜,“您最爱的红烧肉,梅菜扣肉,还有糖醋里脊。”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客厅,拿起那块停在11点14分的手表:“你这块表,是不是坏了?我给你修修。”
豆豆接过手表,眼里闪着泪光:“不是坏了,爸。我特意把它调到这个时间的,我的出生时间。每次看到它,我就能记得自己是谁,记得我的根在哪里。”
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雕,递给我:“爷爷,给你,是两只麻雀。”
我颤抖着接过那个精致的小木雕。两只麻雀依偎在一起,神态栩栩如生。
“谢谢小北,爷爷很喜欢。”我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你爸爸小时候也很喜欢小动物。”
“我知道!”小北兴奋地说,“爸爸说您养过八哥!能教我也养吗?”
我点点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窗台上那只旧鸟笼。笼子已经空了很久,但我一直舍不得扔。
“当然可以,爷爷明天就带你去市场看看,挑一对最漂亮的八哥。”
豆豆和卡门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眼里满是欣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餐桌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我看着对面这三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十二年的空白无法一下子填满,但至少,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我举起茶杯,用力咽下哽咽:“欢迎回家。”
“爸,我们回来了。”豆豆的眼睛湿润了,“真的回来了。”
窗外,那只喜鹊还在老槐树上欢快地叫着,仿佛在庆祝这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