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倘若你有家人在陕西,或者正巧路过洋县,八成都听过“燎原厂”这个名字。可有几个人,晒着这一带温吞的阳光时,会想到几十年前,那些南来北往、盐巴都带不全的三线人,正往这里赶?一个大时代来的时候,就是这么猝不及防。说拆就拆,说建就建——一场浩浩荡荡的三线建设在六十年代
倘若你有家人在陕西,或者正巧路过洋县,八成都听过“燎原厂”这个名字。可有几个人,晒着这一带温吞的阳光时,会想到几十年前,那些南来北往、盐巴都带不全的三线人,正往这里赶?一个大时代来的时候,就是这么猝不及防。说拆就拆,说建就建——一场浩浩荡荡的三线建设在六十年代中期打响,哪怕是如今,仍有人家中书柜有那会儿的厂徽、食堂菜票,像压箱底的记忆,偶尔被提起,却又迅速归于沉默。
当年,中央突然敲定要在大西北和大西南“开辟新天地”,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走成什么样。汉中,因为那条汉水蜷在群山里,交通够隐蔽,成了最早入选三线基地的重点城市。那些分布在汉中“012基地”下属各区的分厂,实际上藏着许多真刀真枪的大工程。想象一下,二十六个分厂,拢共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地,全塞满了拖拉机马达声和新搬来的年轻人。国营燎原机械厂就浮在这其中,看似普通,大伙叫它“307厂”,其实还有着叠加的身份——既属于航空工业部,又挂在信息工业部名下,一纸调令就能让几十号家庭一夜之间“从东海到秦岭”。
记得有人说过,初来马畅镇那年正赶上下雪,厂房基础还是滩草地,连馒头都是从县上冒雪运来的。可一年半不到,燎原机械厂零零碎碎的厂房、设备就像蘑菇一样冒出来。有人白天埋头装配水龙头,晚上还要蹲土坯房熬夜唱戏。要紧的是,这家工厂虽然不是头号大厂,却打磨着关键的飞机起落架,一天两班倒,车间里常年是锤子和钢铁的味道。听老人讲起,每到试飞新品前夜,厂区小广播开得震天响,每个人都紧张得掉眼泪——成了是英雄,砸锅卖铁也得做出来。
外人可能难以想象,六十万平米的厂区竟然蜿蜒在一条大山沟里。那时你若骑车从工厂西头到东头,得歇两次脚——坡多,路长。春天连片的蔷薇开得猛,夏天雨水把马路洗得干干净净。工厂生活区不只是钢筋水泥的集合体,配套的学校、医院,甚至图书馆和羽毛球场一样齐整。食堂窗口常年冒着热气,旁边小卖部卖刚出锅的锅盔和牛角酥。小孩们下了课去溪边玩泥巴,大人们周末会在厂区影剧院凑一场市集。那个时候,外面固城、洋县县城还远远没有这么热闹,来ここ儿打短工的农民工,往往都羡慕燎原厂里有自己的公园和游泳池。“小江南”,是真有点那个意思。
但“风光”的日子没能维持多久。八十年代初,国防订单断断续续,国营燎原机械厂日子才感到“冷了起来”。有个老工段长至今还念叨:“前头抬头就是活路,后头砸锅卖铁还上民品!”厂子转型搞过民用产品——比如手电筒、缝纫机、甚至农用脱粒机。记得有一年正月,一个小车间里还贴着恭喜发财的红纸,老工人凑在一起磨一种新水泵。但这些终究不足以为纲。慢慢的,总部不得不向南迁到了长沙和固城,昔日厂歌里的“汉水悠悠、机械隆隆”,变成了一声唏嘘:车间还亮灯,可人再也不多了。
至今,老厂子名义上也算是活着,不过只是一个分厂,干些技术含量不高的生产,机器嗡嗡地转,没了过去大进大出的壮观。厂区空地长满了狗尾巴草,有的拐弯处落满白色石灰灰尘。最心酸的是老俱乐部,曾经推窗子能听见全厂人笑声的地方,现在屋顶炸开了锅,碎瓦块儿缝里还钻着几棵杂树;一场场电影、舞会、婚宴,像是留在空气里的回声,没处落脚。
三线厂多数难逃被时代甩下的命运。那年头,谁想到厂址选在山沟会有问题?只记得“扎根边地”的话喊得响,再没人留心大道小路的将来。成也匆忙,败也无奈。有人家早早退了回乡,有人不肯走,留在这片逐渐褪色的土地上;小孩打小没见过外面世界,讲起水电厂、机械厂的旧事,还有奇怪的自豪。现在,国营燎原机械厂洋县分厂像一口老井——不算枯,也难再满溢。有人说,他们是幸福的,至少还有片厂区、还能上班。也有人打趣:再辉煌些年头,可能就赶上城里头景气了。
走在老厂楼下,马畅镇的风还在,厂门口老槐树粗得能抱住。偶尔还能碰见穿着褪色厂服的老人,脚步慢慢悠悠。你问他这儿以后会怎么样?他只会摇头。谁不是呢?留在重要记忆里的,未必只有辉煌与唏嘘,多只是心里的一个问号和一阵子江南风雨,无处投递。
来源:乐天派阳光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