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蝴蝶烧山》的第一句话即是对毁灭的渴望,那种把自己的人生彻底弃置不顾的狂喜。我觉得这是个极具挑衅性的话题。将自己的生活弃置不顾,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其实我们都在以某种方式弃置自己的生活——我们开快车,抽烟,吃那些确实美味但对身体确实没好处的东西……”
将美好的生活弃置不顾会带来某种感觉,那是一种狂喜。
如此挑衅,又极尽挑逗,这是普利策奖得主芭芭拉·金索沃的小说《蝴蝶烧山》开篇的第一句话。
在金索沃看来,一本书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承诺。她曾在一次采访中这样说道:
“《蝴蝶烧山》的第一句话即是对毁灭的渴望,那种把自己的人生彻底弃置不顾的狂喜。我觉得这是个极具挑衅性的话题。将自己的生活弃置不顾,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其实我们都在以某种方式弃置自己的生活——我们开快车,抽烟,吃那些确实美味但对身体确实没好处的东西……”
小说一开篇,顶着一头火红头发的女主人公黛拉罗比亚便是带着这样迫切的、自毁的狂喜,在幽会情人的山路上偶然撞见了一片“燃烧的火湖”:
强烈的光亮如波浪一样在山谷间闪动,就像湖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每根树枝都闪耀着橙色的火焰。树都变成了火,正在熊熊燃烧。她想起摩西和《以西结书》,还有圣经中的一些话,这些在她的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话语,如果在过去有过真实的分量的话,那么现在都不再重要了。“烧着的火炭在活物中上去下来。”
这片被误认的异象般的“火”,其实是因气候变暖而异常迁徙的蝴蝶群落——当千万只蝴蝶齐齐振翅如烧山,她心中正有火焰升起来。板结已久的生活终于开始松动摇晃,黛拉罗比亚的人生版图随之变得开阔、丰繁。
几个月前,《蝴蝶烧山》的作者芭芭拉·金索沃也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篇关于“火”的帖子。她在帖子中回忆起自15岁时就贴在自己卧室里的那张加缪的海报,还有莱辛、洛德、波伏娃等女作家带给她的支撑性力量,以及,自彼时起就坚实生长于她心底的那团“火”——
芭芭拉·金索沃:
15岁那年,我在卧室里贴了一张海报。大人们根本不知道,“夏天”这个词对我来说,其实是“极度愤怒”的暗号。
我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是由男人掌控的:那些出言不逊、贬低他人、操控、威胁我们的男人,往往反而能爬到上面去。在那种冷酷的秩序下,我几乎找不到继续前行的理由。我拼命阅读,遇见了莱辛、洛德、弗里丹和波伏娃,从她们那里发现了一团炽热的火焰,让我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方向。
我发誓要保留那团火焰,只要我还需要它,因为愤怒是抵抗的引擎。有时候,它就是纯粹的求生本能。它胜过绝望。
配图中的火,烈焰灼灼,仿佛正是小说《蝴蝶烧山》里女主人公看到的“火”。
而当我们回望作家芭芭拉·金索沃的真实人生,便会惊觉,原来小说里的奇迹与火焰,还有那一以贯之的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一直深深镌刻在作家本人一步一个脚印的生活中——
1955年,芭芭拉·金索沃出生在美国马里兰州。两年后,举家搬去了美国肯塔基州中东部的乡村,金索沃大部分的童年时光都在这里的林地和牧场中度过。
童年时期的金索沃与哥哥
1963年,身为医生的父亲曾带着金索沃一家人去刚果生活过一年。那段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的日子给金索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成为她日后以刚果为背景写下《毒木圣经》的源头。
《毒木圣经》
中学阶段,内向易感的金索沃靠练习钢琴、阅读小说、书写大量的日记,熬过了青春期最剧烈的痛苦。卧室墙上的加缪海报,以及从洛德、波伏娃等女作家的作品中收获的“火”,就发端于这个时期。
中学时期的金索沃
1973年,金索沃凭借钢琴奖学金进入印第安纳州的德堡大学。很快,金索沃又将主修的专业改为生物学,希望有朝一日能以此谋生。
在那段年轻的日子里,金索沃为了赚取生活费,还曾在镇上的印刷厂兼职当过艺术课模特、打字员、清洁工和排字工。尽管她对写作的热情从未中断过,但在那时,“作家”这个理想的职业,对她而言还像“电影明星”和“会飞的人”一样遥远。
青年时期的金索沃
到了1980年代中期,已拿到生物学学位的金索沃开始陆续发表诗歌和短篇小说,此外还从事新闻工作。她的第一部小说《豆树青青》就创作于80年代末——在她第一次怀孕期间的那些失眠的夜晚。
进入90年代之后,作家芭芭拉·金索沃叩响了更多机会的门。她先后创作出《毒木圣经》《纵情夏日》等令她名声大噪的作品。紧接着,她几乎每出版一部作品,都会毫无悬念地立即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
从精通音乐与文学的资深文青,到专攻生态学和进化生物学的硬核博士,再到以文学之笔、生物学之墨书写出一部部振聋发聩、兼具智识与诗意之作的天才小说家,自然与女性始终是金索沃文学创作的重要母题与关键声部。
《纵情夏日》
90年代末,芭芭拉·金索沃还曾是摇滚慈善乐队“剩余者”(Rock Bottom Remainders)的键盘手和初创成员之一。这支乐队由多位知名作家组成,其中包括斯蒂芬·金、谭恩美等人。乐队的名字极具自嘲与戏谑气质,源自出版界的术语“剩余的书”(remained book),指那些不再畅销或严重滞销的书籍,它们往往会被出版商以大幅降价的方式处理。
芭芭拉·金索沃与乐队一起演出
作为一个行动主义者,金索沃也曾无数次公开为生态和环保议题发声,并始终积极地尝试以创作之外的各种方式介入社会改革。1999年,金索沃特别创设“前导者奖”(Bellwether Prize),支持具有社会参与意义的杰出小说出版。
2000年,金索沃获颁美国人文领域最高荣誉的“国家人文勋章”,肯定她作为“美国当代小说中为人权、社会责任与环境发声的代言人”的地位。
2004年,已成为美国“国民作家”的金索沃再次从常规的人生轨道出离,举家搬去了弗吉尼亚州的农场居住。他们用了一年的时间把一栋有十年历史的老房子重建,还翻修了农田和果园,养起了家禽和绵羊。
金索沃与小羊
2010年,金索沃与家人再次迁徙,来到阿巴拉契亚南部山区的一座农场中生活。这里正是小说《蝴蝶烧山》中所有美丽、危险与惊奇发生的地方。
在小说的后记文章中,金索沃特别提及这部小说最初的灵感缘起,即发生在2010年2月的一场真实的灾难——一场史无前例的降雨给墨西哥的山城安古埃带来了泥石流和特大洪水,这场大雨致使三十人死亡,数千人失去家园和生计。
对外人来说,该镇主要作为在附近越冬的壮观的帝王蝶栖息地的游客入口而闻名。而生态学与进化生物学博士出身的金索沃抓住了帝王蝶这一元素,并以锐利的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和颇为诗性的文学语言,在《蝴蝶烧山》中精准叩击当下已然“火烧眉毛”的全球变暖问题。
2024年9月,金索沃被美国国家图书奖基金会授予终身成就奖,成为第37位获此殊荣的作家。与她同居此列的,还有托妮·莫里森、厄休拉·勒古恩等重磅作家。
美国国家图书奖基金会这样评价芭芭拉·金索沃:“她的写作兼具个人与政治维度,用细致入微的方式审视社会正义的复杂问题,颂扬自然世界,并探讨进步的社会变革。对她来说,写作是一种社群行动的工具——它不仅能聚焦当代最复杂的环境和社会不公问题,还能通过艺术分享她深爱的阿巴拉契亚地区的故事。我们所有人都从她的才华中受益。”
10天前,金索沃迎来了她的70岁生日。顶着一头灰白色头发的她眼神依然明亮、坚定。面对特朗普再度上台,各种保守主义的环境、气候及文化政策大肆施行的暗淡现实,身为作家的金索沃不仅积极执笔反对,也常常主动走上街头,与人们一起表达不满,抵抗世界的下坠。
金索沃近照
金索沃仍在努力耕耘一个更辽阔的世界,直至今天,她的大部分时间仍在文学创作中度过。
是的,只拆毁旧障壁还不够,如很多令人感佩的女性创作者一样,作家芭芭拉·金索沃仍在身体力行地用文学的方式去想象和创造一种更新、更雪亮的“火”——为了生长,而非杀戮。
想必她还会时不时地看到《蝴蝶烧山》中的那片“山谷火湖”,那簇“蝴蝶焰火”——
她的眼睛紧盯着那些翅膀,翅膀倒映在水面上,正如火焰与洪水交融。在世界之湖的上空,在白色群山的两侧,它们正朝一个全新的世界飞去。
来源:双鱼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