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阳光从远处的山头洒下来，路边的杨树叶子沙沙响。我骑着三轮车往家走，车后座上放着五袋饲料，油门拧得很轻，总感觉今天车子特别沉。

阳光从远处的山头洒下来，路边的杨树叶子沙沙响。我骑着三轮车往家走，车后座上放着五袋饲料，油门拧得很轻，总感觉今天车子特别沉。

这是五月的一个下午，我从集镇上往家赶，路过村口的李记小卖部，看见几个闲着的村民在门口纸牌。

“老刘，听说你那块地卖了？”李老板抬头冲我喊。

我下了三轮车，顺手把刚买的一包红塔山放在油箱上。

“嗯，签了。”

“多少钱一亩？”王二娃放下手中的扑克牌，眯着眼睛。

“十五万。”

“啥？”坐在那儿的几个人都惊住了，牌也不打了。“不是十万吗？怎么你拿了十五？”

我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可能是我这人长得比较帅吧。”

其实我也不明白，昨天去镇政府签字的时候，看着合同上写着比别人多出五万，我心里也犯嘀咕。问了工作人员，只说是领导特批的，具体原因没人说得清。

路边一辆拖拉机轰隆隆开过，卷起一阵灰尘。大伙儿都眯起了眼睛，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听说县里那个开发商要建个三层商场，全县最大的，”李老板把烟灰弹到地上，“咱们村要发达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那多出来的五万块钱。说实话，最近这几年，养猪场的生意不好做，禽流感一来，价格跌得厉害，去年差点赔得裤衩都没了。那块地是我爹留下的，位置不错，就在村入口，我本来打算再观望几年的，没想到突然就要征了。

回到家，老伴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身边趴着我们家那条老黄狗。狗已经十二岁了，走路都打晃，但还是执着地跟着我老伴。

“签了？”她抬头问我。

“嗯，签了。”我把三轮车停好，摘下草帽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周五就到账。”

“那挺好。”她低头继续搓衣服，水盆里起了泡沫。过了会儿又说：“阿良他爸，你说这房子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

我看了看我们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墙皮已经有些脱落，门框上的漆也掉了，显得很旧。我爹在世时，这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砖瓦房，如今却显得有些破败。

“再说吧，”我踢了踢门框旁的杂草，“先把猪圈那边弄好。”

其实我心里有个念头，想把钱攒着，给儿子在县城买个小房子。他在县医院上班，刚找了个女朋友，两人都是医生，可惜都是编外的，工资不高。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爹站在那块地上，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对我说着什么，但声音被风吹散了，我听不清楚。

我爹是十五年前走的，那时候我刚接手家里的猪场。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干了一辈子农活，从没去过县城以外的地方。那块地是他年轻时候买的，在那个年代，算是有远见的投资。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摩托车去了一趟镇上，想问清楚那多出来的五万是怎么回事。

镇政府的办公楼是五年前新建的，灰色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我把摩托车停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几个刚从家里摘的西红柿。

进门的时候，门卫拒绝放我进去，说是领导开会，下午再来。我只好在外面等，蹲在台阶上抽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见到一个熟人——镇上负责征地的小张从里面出来。

“张主任！”我赶紧叫住他，“能耽误你一分钟不？”

小张看见我，点点头：“刘叔，有事？”

“就是想问问，我那块地怎么给了十五万？”

小张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是我经手的，是镇长特批的。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是高兴，就是不明白为啥…”

小张看了看表：“刘叔，这样吧，今晚镇长请几个人吃饭，你要真好奇，就一起来吧。六点，就在镇上的福满楼。”

福满楼我去过几次，每次都是村里有喜事，大家凑钱请客。门口的招牌早已褪色，玻璃上贴着几张泛黄的菜单，门口摆着一个大鱼缸，里面游着几条昏昏欲睡的金鱼。

门口几个电动车随意地停着，旁边是一条睡着的黄狗，看起来和我家那条差不多大。

我有些紧张，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这是儿子去年过年送的，我一直舍不得穿。

进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大多是镇上的干部。镇长何明坐在主位上，见我进来，笑着站起来。

“来了？快坐。”

我有些局促地坐下，那是张靠墙的椅子。众人纷纷夹菜，我注意到桌上已经摆了十几个菜，有我爱吃的红烧肉，也有清蒸的鱼。酒是当地产的白酒，瓶子上贴着红色的标签，已经开了两瓶。

“刘叔，喝一个。”何镇长举起酒杯。

我赶紧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些微醺。何明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地给我倒酒。

“刘叔，你可能不知道，你爹当年可是救了我一命。”

我愣住了。我爹这辈子就在村里种地，从没听他提起过救过什么人。

“你爹没跟你说过？”何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三十年前，那时候我才十岁，在河边玩，不小心掉进去了。幸亏你爹经过，一把将我拉了上来。”

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听着何明的话。

“那会儿河水可大，冲走了不少人。我当时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你家的炕上。你爹给我熬了姜汤，还用自己的被子给我盖着。”

何明的眼睛湿润了：“后来我爹过来接我，想给你爹钱，你爹死活不肯要。只说了一句话：‘都是一个村的，别客气。’”

我心里一阵酸涩。这确实像是我爹会说的话。

“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你爹，可惜…后来听说那块地是你爹的，现在轮到征地了，我就…”

我明白了，多出来的五万是何明的一片心意。

“镇长，这…不太合适吧？”我有些犹豫。

何明摆摆手：“这不是公家的钱，是我个人的。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端起酒杯，和何明碰了一下。

“谢谢。”

何明笑了：“你爹要是在天有灵，会高兴的。”

菜香混着烟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回家的路上，我骑着摩托车，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气息。路边的田地里，油菜花已经开败了，麦子正在抽穗。远处的山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想起小时候，我爹领着我去地里干活，他宽厚的背影在田埂上时隐时现。他很少说话，却总是默默地做着一切。现在想来，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家门口，老伴正在和邻居王婶聊天。

“阿良他爸，回来啦？”她抬头看我，“吃饱了？”

我点点头，停好车，把手里提着的打包的菜递给她：“给你带了点鱼。”

王婶眨眨眼：“哟，今天这么好？在哪儿吃的？”

“镇长请客。”

“镇长？”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我笑了笑，没多解释，进了屋。

堂屋的墙上挂着我爹的遗像，那是他六十大寿时照的，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山装，表情严肃。照片旁边是一个蒙了灰的奖状，那是他当年被评为村里的劳动模范时得的。

我拿了根香，点燃，插在香炉里，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爹的照片。

“爹，你救过何明啊？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照片里的爹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在微笑。

回想起来，爹一辈子都是默默无闻的人，他做过的事，恐怕大多数都没有人知道。但是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却都记在心里。

窗外，夜色渐渐浓了，蛐蛐的叫声透过窗户传进来。我想起那天晚上的梦，现在明白了，爹是在告诉我，人这一辈子，做什么不留名，就是做人留名。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老伴儿已经在院子里浇花。这是她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顾她那几盆花。有茉莉，有菊花，还有一盆不知名的草，据说是能治咳嗽的。

“阿良他爸，昨天镇长为啥请你吃饭啊？”她一边浇水一边问。

我慢慢地穿好鞋，走到她身边：“就是说我爹当年救过他。”

“真的？”她转过头，有些惊讶，“阿良他爸，你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抓了抓后脑勺：“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那多出来的五万…”

“是他的心意。”

老伴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那这钱，我们得用在正道上。”

我点点头。老伴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心地善良，总是能看到事情的本质。

“我想给儿子攒着，买房子用。”我说。

她摇摇头：“不行，这钱得用在公益上。你爹救了人，没求回报，这钱就不能据为己有。”

我知道她说得对。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

“爸，听说你那块地卖了十五万？比别人多五万？”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充满疑惑。

看来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村子。我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他。

“爷爷真厉害！”他在电话那头感叹，“爸，这五万块钱…”

“你奶奶说了，得用在公益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儿子说：“爸，我有个想法。咱们村里有几个贫困学生，每年高考都考得不错，但家里条件太差，上不起大学。要不，咱们用这钱设立个’刘家助学金’，每年资助几个学生？”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主意好！”

挂了电话，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伴，她立刻同意了。

“对了，”老伴忽然想起来什么，“昨天你回来的时候，王婶跟我说，村里要选这一届的道德模范，她说想提名你爹。”

我愣了一下：“都过世十五年了…”

“王婶说，好人应该被记住。”老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你爹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精神还在。”

我不知怎么的，眼眶湿润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老伴忙着把”刘家助学金”的事情落实下来。我们去了镇上的学校，和校长商量了具体细节。

那天下午，我和老伴从学校出来，决定在镇上转转。镇上的变化真大，以前只有一条泥巴路，现在已经修了柏油马路，两边开了不少店铺。

路过一家小吃店，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伴，咱们进去歇歇。”

小吃店里，几张塑料桌子，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已经泛黄。我们要了两碗面，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有些面熟。

“你是…”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刘根生的儿子？”

我点点头：“你认识我爹？”

他笑了：“认识啊，怎么能不认识。当年要不是你爹，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我和老伴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我叫李广，以前在村东头住。那年我得了急病，你爹半夜把我背到了镇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

又是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

“后来我搬到镇上开了这家店，几次想去看你爹，但总是没时间。等听说你爹去世了，我特别后悔。”

李广低下头，眼眶红了：“你爹是个好人，真的。”

我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又是一阵愧疚。看来，我爹的一生，远比我知道的要丰富得多。

面上来了，热气腾腾的，上面飘着几片葱花。我们吃着面，听李广讲着关于我爹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五万块钱很快就转到了学校的账户上，作为”刘家助学金”的启动资金。我和老伴又添了五万，加起来十万，够用好几年了。

这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修剪桃树的枝条，门外传来了自行车铃声。

“有人吗？”

我走出去，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背着一个旧书包。

“请问，这是刘根生的家吗？”

我点点头：“我是他儿子。”

“我叫张守诚，是县一中的老师。”他伸出手，“听说你们设立了助学金，我想来看看，也想了解一下刘根生同志的事迹。”

我请他进了院子，老伴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忙着沏茶。

“张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爹的？”我好奇地问。

张守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我父亲生前的日记。”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1987年的日期。

“那一年，我父亲是村小学的老师，有一次放学后被一群地痞拦住了，说是要钱。就在他快要被打的时候，你父亲出现了，二话不说就帮他解了围。”

我静静地听着。

“后来我父亲才知道，你父亲并不认识他，只是恰好路过。我父亲在日记里写道：‘今天遇见了一位真正的英雄，他的名字叫刘根生。他不是穿着制服的警察，也不是什么干部，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他的勇气和善良，让我深受感动。’”

张守诚合上笔记本：“我父亲去世前，一直念叨着要见你父亲一面，可惜没能实现。当我听说你们设立了助学金，就想来看看，也算是完成父亲的心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请他喝茶，听他讲述那些我不知道的关于我爹的故事。

晚上，张守诚离开时，我送他到村口。夜色已深，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显得模糊而温柔。

“刘叔，你父亲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那块地的事情解决了，县里的开发商已经开始动工了。每天都有大卡车载着建材从村口经过，扬起漫天的灰尘。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是镇政府的邀请函，说是要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宣布”刘家助学金”正式成立。

那天，我和老伴穿着最好的衣服，早早地来到了学校。操场上已经摆好了椅子，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台子。

镇长何明亲自主持了仪式，他讲述了我爹救他的故事，以及我们设立助学金的经过。接着，几个受助的学生上台发言，他们都是村里的孩子，家境贫寒但学习优秀。

“多亏了刘爷爷的助学金，我才能继续读书，将来一定要报答社会。”一个瘦小的女孩说。

我坐在台下，心里五味杂陈。我爹一辈子默默无闻，却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这么多人。

仪式结束后，何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刘叔，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伴拉着我的手，悄悄地说：“阿良他爸，你看那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一大群人站在操场边缘，他们都是村里的人，有老有少，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

“他们都是来纪念你爹的。”老伴说。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刘老弟，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村西头的王大爷。”

我仔细看了看，突然想起来：“是王金贵大爷？”

他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爹当年帮了我不少忙。那时候我摔断了腿，是你爹每天背我去集市卖菜，整整一个月，从不间断。”

旁边的人也纷纷讲述起关于我爹的往事，有的是他帮助修理房屋，有的是他在困难时期借粮食给别人，还有的是他在婚丧嫁娶时无私地帮助邻里…

我站在那里，听着这些故事，心里的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原来，我爹这一生，留下了这么多温暖的足迹。

这时，何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人站在田埂上，笑容温暖，正是我爹年轻时的样子。

“这是当年你爹救我后，我爹特意请人拍的，一直珍藏着。”何明递给我，“现在，它应该回到你手中。”

我接过相框，心中百感交集。

太阳落山时，我和老伴回到家里。堂屋里，爹的遗像静静地注视着我们。我把那张照片放在遗像旁边，然后坐下来，点燃一根香。

“爹，原来你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我低声说道，“我为你骄傲。”

老伴在一旁擦着眼泪：“阿良他爸，咱们以后要继续你爹的精神，多做些好事。”

我点点头，想起了那块地和多出来的十五万。现在明白了，那不仅仅是一块地的价值，更是一份传承，一种精神的延续。

夜深了，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我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星空。那么多的星星，像是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

我想，我爹的一生，就像这无数星星中的一颗，默默发光，温暖着身边的人。而我，作为他的儿子，何尝不应该继续这光芒？

那块地已经动工了，据说明年就会建成一个漂亮的商场。但对我来说，那里永远是我爹的地，是记忆的一部分，是精神的象征。

多年以后，当我坐在那商场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或许会想起这个故事的开始：一个普通的征地通知，一笔多出来的款项，和一个醉酒镇长的真情吐露。

但更重要的是，我会记得我爹——那个我以为只是个普通农民的父亲，原来是这么多人心中的英雄。

人这一辈子啊，做什么不留名，最终还是做人留名。这大概就是我爹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吧。

来源：笑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