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年，我刚四十八岁，在煤矿干了二十多年，攒下了一套厂里分的小两居，日子过得还算顺当。

那一年，我刚四十八岁，在煤矿干了二十多年，攒下了一套厂里分的小两居，日子过得还算顺当。

刚搬家没多久，隔壁住进了个女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女人个子高，穿着利索，平时不怎么说话，下班回家都是闷头闷脑的。她应该是跟我一样，在煤矿上班，不过是在办公室里坐着的那种。

七月份的一个早上，我起得早，去院子里浇花。那会儿天刚蒙蒙亮，就看见隔壁的女人拎着个大包，匆匆忙忙地走了。小女孩站在门口，踮着脚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道口，像是在等人回来。

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去上班早，过会儿就回来了。

女娃叫小荷，是个怪懂事的孩子。她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我从厂里回来，看见她还站在那儿，脸上都是干掉的泪痕。

“你妈呢？”我问她。

她摇摇头，指了指门。

我这才发现，门锁着，她进不去。

我试着敲门，里面没人应。又试着给她妈打电话，电话号码我也没有。

我把小荷带到我家，给她煮了碗面条。那孩子没怎么吃，就在沙发上坐着，一直望着门口。那晚上，我没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就让她睡在我家的小卧室里。

第二天早上，我去找了居委会的李大姐，她帮着联系了物业。物业开了门，发现她妈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是小荷的姨妈，她父母三年前就去世了。我实在没办法再照顾她，请好心人收留她。”纸条旁边放着五百块钱和小荷的户口本。

李大姐说要报警，说这是遗弃儿童。我当时看了看小荷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先别报警，让她在我这儿住几天，说不定她妈——她姨妈过几天就回来了。”

可是几天变成了几个星期，几个星期变成了几个月。小荷的姨妈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那时候也没结婚，家里就我一个人，照顾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看着小荷那瘦小的身子，我总觉得心里不忍。

就这样，小荷在我家住下了。

起初，我以为是暂时的事情，只是后来慢慢地，我才发现，这一住就是十五年。

小荷上学的事情是个麻烦。我虽然有正式工作，但是跑手续的时候，总会遇到各种问题。没有医保卡，看病要自费；没有监护人手续，上学要特批。

我记得第一次去给小荷报名上学，学校的老师问我和小荷是什么关系，我一时语塞。

“是我邻居的孩子，她妈妈……”我斟酌着用词，“她妈妈暂时不在。”

老师看我一眼，又看看小荷，那目光里带着些怀疑，也有些同情。

“您有她的监护人证明吗？或者收养证明？”

我摇摇头。

最后，还是李大姐帮忙，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小荷才被破例录取。

那天回家，小荷问我：“程叔，学校的老师问我，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该怎么说？”

我当时正在淘米，听到这话，手上一顿。

“你就说，他们去很远的地方了，等他们忙完了，就会回来看你。”

小荷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小卧室里传来小荷的啜泣声。我起身想去安慰她，但是站在门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只是轻轻地关上了门，让她自己哭。

孩子需要的不只是饭菜和住处，还需要爱和归属感。而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得了。

煤矿的工作很辛苦，常常是两班倒，有时候要熬夜。小荷上学后，我总是起得特别早，给她做好早饭，然后再去上班。有时候下班晚了，小荷就自己热菜吃，把我的那份用保鲜膜盖着放在桌子上。

家里的小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小荷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程叔，饭菜在锅里，记得吃。”

有一次，我打夜班回来，看见便利贴上多了一行字：“今天老师说我做的手工是全班最好的。”旁边画了个笑脸。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家里有了点儿温度。

小荷长得很快，转眼就上了初中。她学习很用功，成绩总是班上前几名。

每次开家长会，我都会请假去参加。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表扬小荷，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

有一回，老师夸完小荷，又补了一句：“小荷的父母教育得很好。”

我坐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纠正老师。小荷后来告诉我，她在学校里都说我是她舅舅，说她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问她。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因为我不想让同学们觉得我……”她没说完，但我懂了。

那天晚上，我去便利店买了两个冰淇淋，回来时，小荷正在看电视。我把冰淇淋递给她，她接过去，咬了一口，然后突然说：“程叔，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冰淇淋滴在了裤子上，冰凉的触感让我回过神来。

“可以，当然可以。”我说。

从那天起，小荷开始叫我爸爸。虽然只是个称呼，但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

小荷上高中那年，她开始问起自己的身世。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包括那张纸条。

“所以，我的父母真的死了？”她问我，声音很平静。

“我不知道，小荷。那张纸条上是这么说的。”

她点点头，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就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高中三年，小荷学习更加用功了。她说她要考一所好大学，将来有出息了，要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你别这么说，”我告诉她，“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2019年的夏天，小荷收到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去了城里最好的餐厅庆祝，我破例喝了两杯啤酒，小荷则点了一份草莓蛋糕。

“程爸，”她放下叉子，认真地看着我，“我想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你想怎么找？”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试试。也许……”她顿了顿，“也许我的姨妈还在某个地方，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我点点头：“等你上了大学，有时间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小荷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一对很有钱的夫妇。他们把小荷接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看我。

我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荷上大学后，我的生活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每天上班，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再也没有小荷看书的身影；餐桌上，也再也没有那张写着”记得吃饭”的便利贴。

她偶尔会打电话回来，问我身体怎么样，工作累不累。我总是说好，不累。

我知道她在学校里很忙，社团活动，兼职，还有学习。我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她觉得有什么负担。

2023年的春节，小荷回来过年。她变了很多，穿着时髦的衣服，说话也带了点北京腔。但在我眼里，她还是那个站在门口等妈妈回来的小女孩。

吃年夜饭的时候，小荷突然说：“程爸，我查到一些信息了。”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什么信息？”

“关于我父母的。”她深吸一口气，“我查到一个和我姨妈名字一样的人，她工作的地方就在我们当初住的那个煤矿办公室。”

我放下筷子：“然后呢？”

“我联系了那边的人事部门，他们说她已经离职很多年了，但是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小荷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打了那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说他是我姨妈的丈夫。”

我的心跳加速，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他说我姨妈已经去世了，三年前的事了。”小荷的眼睛湿润了，“但他说，他知道我的事情，他让我去找他。”

“你要去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我想知道真相，程爸。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相。”

“那我陪你去。”我说。

小荷摇摇头：“我想自己去。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连累你。”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小荷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是个成年人，有权利自己做决定，自己面对自己的人生。

小荷回学校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我会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想起她眼中的坚定。

我知道，她一定会去找那个人，去探寻自己的身世。而我，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祝福她。

今年的4月，小荷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带人回来。我问她带谁，她说：“一位朋友，还有公证处的人。”

我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

就在昨天，小荷带着那两个人来了。一个是中年男子，穿着正式的西装；另一个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得很体面。

“程爸，”小荷介绍说，“这位是李律师，这位是……”她顿了顿，看向那个女人，“这位是方阿姨。”

我们在家里的餐桌旁坐下，李律师拿出一份文件。

“程先生，”他说，“我们是来向您核实一些情况的。关于小荷的身世。”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小荷的生父是方阿姨的丈夫，也就是方先生。”李律师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方先生是云南一家大型矿业公司的董事长，去年去世了。”

我有些吃惊，但还是保持着平静。

“方先生和他的前妻，也就是小荷的生母，在23年前离婚。方先生重组了家庭，而小荷的生母带着她生活。”

“在小荷6岁那年，她的生母得了重病，把小荷托付给了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小荷的姨妈。但是姨妈自己也有家庭，丈夫不愿意收养小荷。”

我想起那个匆忙离开的女人，心里有些明白了。

“后来，姨妈选择离开，把小荷留在了您家门口。”李律师继续说道，“这些年，她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小荷的成长。直到前年，她得了重病，临终前把真相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够帮助小荷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所以，小荷是方先生的亲生女儿？”我问道。

李律师点点头：“是的。方先生去世前立下了遗嘱，将自己的一部分财产留给了小荷。而今天，我们是来向您确认小荷的抚养情况的。”

我看了一眼小荷，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程爸，”她说，“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是，我永远都会记得，是你把我养大的。”

那一刻，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既为小荷感到高兴，因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又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会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方阿姨想认识你，”小荷说，“她说，她想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方阿姨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程先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小荷不会有今天。”

我连忙扶起她：“不用谢，养育小荷这些年，是我的荣幸。”

李律师拿出一份文件：“程先生，这是方先生留给小荷的遗产。按照遗嘱，小荷将继承方先生名下的一处房产和一笔不菲的存款。”

我看了一眼那些数字，几乎有些眩晕。那是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程爸，”小荷握住我的手，“这些钱的一部分，我想用来好好报答你。”

“不，”我摇摇头，“我不需要任何报答。看到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小荷扑到我怀里，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抱着我。

“程爸，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她哽咽着说。

我拍着她的背，感觉眼睛有些湿润。十五年了，从那个站在门口等妈妈回来的小女孩，到现在这个即将成为富家千金的大学生。她的人生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晚上，小荷陪我去小区后面的菜市场买菜。路过一家修表店时，她突然停下来。

“程爸，我想给你买个新手表。”她说，“我记得你那块手表用了很多年了，总是走得不准。”

我看了看手腕上那块已经有些老旧的手表，它是我干了十年矿工后奖励自己买的。

“不用了，我这块还能用。”

小荷却执意要给我买一块新的。

“就当是给爸爸的礼物，好吗？”她撒娇道。

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等我们回到家，小荷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她说，“我当时想着，等我毕业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用来给你买这个。”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看起来就很贵的手表。

“你别乱花钱，”我说，“你现在还是学生。”

小荷摇摇头：“这是我做家教赚的钱，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

我戴上手表，感觉有些不习惯。但看到小荷开心的样子，我也跟着笑了。

“程爸，”她突然正色道，“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和方阿姨商量过了，我想邀请你去云南住一段时间。”她说，“那边的环境好，你也可以好好休息。”

我愣了一下：“我不去。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了，习惯了。”

“但是那边的空气好，你的咳嗽可能会好些。”小荷坚持道。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小荷，”我说，“我很高兴你找到了你的亲人，也很高兴你现在有了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我还是想留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工作，有我的生活。”

小荷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舍：“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方便。”

“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我笑着说，“再说了，我还没到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呢。”

小荷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

“好，我等你回来。”我点点头。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小荷说，她毕业后想留在北京工作，但会经常回来看我。我说，我很期待她的来信和电话。

临睡前，小荷突然问我：“程爸，你后悔收留我吗？”

我看着她，回想起这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那些共同走过的日子。

“不，”我说，“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小荷的眼睛亮了，她扑过来抱住我。

“谢谢你，程爸。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感觉到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服。

窗外，春风轻轻地吹着，远处是城市的灯火。我想，生活就是这样，有得有失。我失去了十五年的独处时光，但获得了一个女儿；小荷失去了亲生父母的陪伴，但拥有了另一份爱。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今天早上，小荷和方阿姨他们就要回去了。我送他们去车站的路上，看到小荷和方阿姨低声说了些什么。

到了车站，小荷突然对我说：“程爸，方阿姨有话要对你说。”

方阿姨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程先生，这是方先生留给小荷的一部分遗产。小荷坚持要把它给您，她说这是她对您的一点心意。”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方阿姨继续说道：“方先生生前一直在寻找小荷，但苦于没有线索。如果不是您，小荷不会有今天。这份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我看了一眼小荷，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程爸，”她说，“你收下吧。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养我花了很多钱，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接过信封，感觉有些沉重。

“谢谢，”我说，“但我不需要这么多。”

小荷摇摇头：“程爸，这些钱只是我想回报你的一小部分。我希望你能用它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那么辛苦地工作了。”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她心里，我永远是那个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安逸生活的程爸。而现在，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报答我。

“好，”我点点头，“我收下。”

小荷露出了笑容。

列车进站的广播响起，我们互相道别。小荷紧紧地抱了我一下，然后跟着方阿姨他们上了车。

站在月台上，我看着车窗里的小荷，她在向我挥手。

“程爸，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她大声喊道。

“好，我等你！”我也挥了挥手。

列车缓缓启动，带着小荷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

我站在那里，直到列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然后，我打开手里的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和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小荷写道：“程爸，这些年，你给了我太多太多。现在，请让我也为你做些什么吧。爱你的小荷。”

我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钱包里。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了那家修表店。店主是个老头，已经在这里开了二十多年的店了。

“老程，”他看见我，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一个人？”

“小荷有事回北京了。”我说。

“哦，那丫头长大了，有出息了。”老头点点头，“你这块表不错啊，是新买的？”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新表，点点头：“小荷送的。”

“好孩子，懂得感恩。”老头感叹道。

“是啊，好孩子。”我重复道，心里涌起一阵自豪感。

我继续往家走，路过小区的时候，看见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个小女孩在玩秋千。小女孩笑得很开心，和小时候的小荷有些像。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六岁的小荷，站在门口等妈妈回来的样子。如果当时我没有收留她，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共同度过了十五年的时光，那是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日子。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新闻里说，最近天气变化很大，让人注意保暖。

我拿起手机，给小荷发了条信息：“注意保暖，到了给我发消息。”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小荷的回复：“收到，程爸。你也注意保暖。对了，方阿姨说她做了我父亲的亲子鉴定，结果是匹配的。谢谢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爱你。”

我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暖暖的。

邻居留下的6岁孤儿，我咬牙抚养了15年。如今，她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成了富豪的养女。而我，只是那个幸运地在她生命中出现的普通人。

但在她心里，我永远是她的程爸。这份情感，比任何遗产、任何财富都更珍贵。

把手机放在一边，我闭上眼睛，让回忆慢慢流淌。那些与小荷共度的日子，那些欢笑和泪水，都成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窗外，夕阳西下，新的一天即将结束。而在某个远方，小荷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为她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感到幸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会永远记得我，永远感激我，永远爱我。

这就足够了。

来源：星河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