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丘县的冬日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穿过张家的破旧院落,将窗棂吹得咯吱作响。张贡士仰卧在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脸色苍白如纸。他已经病了月余,大夫来看过几次,只摇头说"郁结于心,药石难医",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便告辞而去。
安丘县的冬日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穿过张家的破旧院落,将窗棂吹得咯吱作响。张贡士仰卧在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脸色苍白如纸。他已经病了月余,大夫来看过几次,只摇头说"郁结于心,药石难医",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便告辞而去。
屋内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张贡士深陷的眼窝和枯瘦的面容。他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却已显出七旬老态。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手稿,那是他毕生的心血,却无人问津。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张贡士不得不撑起身子,伸手去够床边的药碗。药早已凉透,苦涩更甚。他勉强咽下几口,又无力地倒回枕上。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异样的悸动。起初以为是心悸发作,正欲呼唤仆人,却见自己胸口处竟缓缓隆起,一个半尺高的小人从中走出!
张贡士惊得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那小人一身儒士打扮,头戴方巾,身着青衫,面容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小人踏空而行,落在他胸前的被褥上,朝他作了一揖,开口道:"晚生张梦梅,山东安丘人士,今日为张老先生献丑了。"
声音清脆如昆山玉碎,正是昆曲的唱腔。张贡士心中骇然,这"张梦梅"不仅与自己同姓,连籍贯都一模一样!
小人说罢,衣袖一甩,竟凭空变出一个小戏台来,不过巴掌大小,却精致非常。台上有桌椅道具,一应俱全。小人跃上台去,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
第一出·少年志
锣鼓声起,小人唱道:"七岁入学堂,十岁能文章,父亲严教导,盼儿登金榜——"
戏台上出现了缩微版的私塾场景,几个泥塑小人摇头晃脑地读书。其中一个特别小的"张贡士"正襟危坐,格外认真。张贡士看着这一幕,眼眶湿润——这正是他幼时求学的景象。
忽然场景变换,一间简陋的屋内,病榻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床边跪着少年张贡士。那男子气若游丝:"儿啊...为父不行了...张家三代无功名...全指望你了..."
少年痛哭流涕:"父亲放心,儿子定当发奋读书,光耀门楣!"
张贡士在病榻上看得真切,这正是他十四岁时父亲临终的场景。那年冬天特别冷,父亲咳血而亡,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他记得自己跪在父亲灵前发誓要考取功名,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小人唱腔一转,变得激昂:"寒窗十年苦,文章惊四座,乡试第三名,秀才功名得!"
台上出现少年张贡士中秀才后,乡邻前来道贺的场景。母亲喜极而泣,他却暗自握拳,目光投向远方——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第二出·考场泪
锣鼓声变得急促,小人声音转为凄楚:"三年复三年,秋闱又落第,母亲眼望穿,白发添几许——"
台上场景变为考场,张贡士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在考卷上奋笔疾书,然后紧张等待,最终在放榜处黯然神伤。这一幕重复了三次——正是他三次参加乡试均告落第的经历。
最令人心碎的是第三次落第后回家的场景。母亲已老态龙钟,却强撑着笑脸:"我儿不必灰心,来年再考便是。"而夜里,张贡士却听见母亲在房中低声啜泣。
小人唱到动情处,声音哽咽:"谁料慈母病,一夕竟长逝,空留不孝子,独对孤坟泣。"
张贡士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去世那年他三十有五,功名未就,家道中落。他卖掉祖产安葬母亲后,只剩下一间破屋和几箱书籍。
第三出·情缘断
曲调转为缠绵,小人声音轻柔:"青梅竹马时,两小无猜疑,表妹名梅娘,暗许白头期——"
台上出现一对少年男女在梅树下读书的场景。张贡士心头一震,那是他与表妹梅娘。梅娘是他舅舅的女儿,自幼寄养在他家,两人情投意合,私下已有婚约。
然而场景突变,舅舅带着几个家丁强行拉走了哭泣的梅娘,留下年轻的张贡士跪地哀求:"舅父开恩!待我取得功名,定当明媒正娶!"
舅舅冷笑:"三次不第,还有何颜面求娶我女?梅娘已许配给县丞之子,三日后过门!"
小人唱腔悲切:"红烛照别家,伊人泪如麻,闻说抑郁终,孤坟伴落花。"
张贡士心如刀绞。梅娘嫁人后三年便郁郁而终,死时不过二十五岁。他曾偷偷去坟前祭奠,却发现连墓碑都没有——一个不得宠的妾室,死后竟如此凄凉。
第四出·孤灯叹
最后一场,曲调变得苍凉,小人声音沙哑:"半生功名梦,醒来一场空,唯有窗前月,相伴到天明——"
台上出现中年的张贡士在破旧的屋内秉烛夜读的场景。他靠教几个蒙童度日,生活清苦,却仍坚持读书写作,梦想有朝一日能著书立说,留名后世。
渐渐地,学童越来越少,他的视力也越来越差。最后只剩下一个老仆相伴,屋内堆满了无人问津的手稿。
小人唱到尾声:"忽觉浑身冷,病来如山倾,回望平生事,何处是归程?"
这正是张贡士现在的处境——病卧床榻,无人问津,只有一屋子的书和未完成的梦想。
四出戏毕,小人站在戏台中央,朝张贡士深深一揖,然后吟道:
"五十年来幻梦中,今朝方识主人公。
心头一点灵光现,照破平生万事空。"
吟罢,戏台和小人如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张贡士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屋内一切如常,只有油灯将尽,光线更加昏暗。
"原来...这是我的心头幻影..."张贡士喃喃自语,泪水无声滑落。那四出戏,正是他一生缩影——少年壮志,考场失意,情缘断绝,晚景凄凉。
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中并无太多悲苦,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他忽然明白,那小人唱的不仅是他的遭遇,更是他执着功名而错失的人生。他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忽略了身边的真情与生活的本真。
"梅娘...母亲...父亲..."张贡士轻声呼唤着这些早已逝去的亲人,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窗外,东方已现微明。张贡士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他缓缓躺下,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內时,老仆推门进来,发现主人已经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张贡士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桌上摊开的手稿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墨迹未干的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看破放下,自在往生。"
来源:故事大王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