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把碗重重放在桌上,"坐月子哪有这么多讲究?我当年生你老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
婆婆把碗重重放在桌上,"坐月子哪有这么多讲究?我当年生你老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
那是1993年的初冬,我嫁到了北方小城周家。
本以为新生活会美满幸福,却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是从生完孩子那天开始的。
我叫林小秋,南方姑娘,嫁给了周家唯一的儿子周建国。
那时候刚毕业两年,在单位食堂上班,他在机械厂当技术员。
我们是熟人介绍认识的,见了三次面就定了终身,蜻蜓点水般的恋爱,结束在一张红彤彤的结婚证上。
婚后我才知道,我们家这一代是第一批住楼房的。
之前周家三代人都挤在老城区的平房大院里,墙皮斑驳,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婆婆周秀兰,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女人,说话嗓门大,做事风风火火,走路带风,一双手粗糙得像树皮。
初到周家时,她倒是热情,煮了一大锅猪肉白菜馅的饺子,说是"接风"。
可时不时流露出对我这个南方儿媳妇的不适应:"小秋咋这么娇气?""这点活就喊累,我们北方人可不这样。"
诸如此类的话,我听在耳里,憋在心里,有时候躲在卫生间偷偷抹眼泪。
小姑子周小梅比我小两岁,在县城百货大楼当售货员,一个月有五百块钱,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很不错的工作了。
她性格活泼,爱穿鲜艳的衣服,头发烫成小卷,耳朵上带着金耳环,走到哪儿都像个小太阳。
"嫂子,你别怕我妈,她就那张嘴厉害,心里还是向着你的。"小梅经常这样安慰我,还往我手里塞一些从百货大楼买的小零食。
结婚那年冬天,我怀孕了,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对我的管制更严了。
"孕妇不能吃凉的""不能晚上出门""不许搬重物",一套套的规矩像枷锁一样套在我身上。
建国倒是疼我,可那时候机械厂效益好,订单多,他常常加班到深夜。
我每天傍晚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他,看着院子里的老人遛鸟、大妈们跳广场舞,思念着江南的家。
盼啊盼,总算熬到临产。
分娩那天,建国正好去外地出差,一纸文件盖了大红章,说是厂里派他去省城参加技术培训,推脱不得。
医院产房外只有婆婆陪着,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又是急又是怨:"生个孩子这么费劲,快点生,别拖拖拉拉的!"
我咬牙忍着疼,眼泪直往肚子里咽,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大娘,您别着急,年轻媳妇第一胎,哪有那么快的。"
小家伙终于落地,是个男孩,足足有七斤二两。
婆婆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把抓起医院走廊的公用电话,一个接一个地给亲戚们报喜:"喂!老赵家吗?我告诉你,我们家添丁了!是个大胖小子!"
她声音大得整个产科病房都能听见,产房里的其他婆婆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回家坐月子的日子,成了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我们的房子是单位分的,七十多平米,两室一厅,墙上贴着绿色小花的壁纸,家具都是结婚时的新置办,客厅里摆着一台十四寸的彩电,是建国拿奖金买的。
婆婆的"老规矩"一条接一条:不能洗头、不能洗澡、窗户紧闭不通风、吃姜炒鸡蛋补身子。
"你可别看电视,对眼睛不好!"婆婆把遥控器藏了起来。
我只能躺在床上,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和奶腥味,听着隔壁单元播放的评剧录音带,感觉整个人像被囚禁了一样。
"婆婆,我能不能开一下窗户透透气?"我小声问道。
"哎呀,这会儿可不行!北风那个吹,吹得那个雪花那个飘,坐月子吹风,老了腰痛知道吗?"婆婆头也不抬,继续择着菜。
我刚生完孩子,浑身难受,可婆婆却说:"熬过这个月,你就硬朗了!我那会儿坐月子,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你这条件多好啊。"
床头柜上放着我从娘家带来的收音机,是爸妈结婚时的老物件,平时听听戏曲和新闻。
那天,外面下着小雪,孩子睡着了,婆婆去菜市场买菜。
我实在受不了屋里的闷热和自己身上的汗味,偷偷用盆接了点温水擦身子。
突然,门锁转动,婆婆提前回来了,她进门看见我正在擦身子,脸立刻拉得老长:"你这是存心不听劝是不是?"
"我只是擦一擦,没有用冷水..."我辩解道。
"落下月子病,后半辈子有你受的!现在不当回事,等老了关节疼,腰背痛,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忍不住哭了,婆婆更生气了:"哭什么哭?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好歹,我那会儿坐月子比你苦多了,也没见我哼一声!"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孩子被吵醒了,哇哇大哭。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婆婆走过去接:"喂,谁啊?哦,小梅啊,你今天不上班啊?"
听了几句,婆婆的脸色突然变了:"什么?你辞职了?疯了吧你!那么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
电话那头小梅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只见婆婆握着话筒的手紧了又紧:"不用你操心,你嫂子这边我照顾得好好的,你好好工作就行了!"
挂了电话,婆婆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捏着一张已经洗得发白的手绢。
第二天上午,门铃响了,小梅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妈,嫂子,我回来啦!"她一进门就宣布,"我回来帮嫂子坐月子,妈,您这把年纪了,也该歇歇了。"
婆婆气得眼睛瞪得溜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好好的工作不要了,回来干什么?咱家不缺你这个劳动力!"
"妈,您先消消气。"小梅拉着婆婆坐下,"我只是请了长假,领导通融了,不算辞职。"
婆婆听了这话才稍微平静下来,但还是不高兴地摔门而出,说是去邻居赵大娘家下棋。
我忐忑不安地问小梅:"你真的只是请假吗?会不会影响工作啊?"
小梅笑着说:"先请假,看情况再说。嫂子,我看你这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我妈那套老法子,说白了就是折磨人。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小梅接手后,家里的气氛为之一变。
她每天帮我擦身子,换洗衣服,还偷偷开了点窗户通风,说是"新鲜空气对人有好处"。
她做的月子餐花样多,不再只有姜炒鸡蛋,还有各种鱼汤、鸡汤、排骨汤,连小区老头老太太闻到香味都要打听:"周家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最让我感动的是,她会抱着孩子哄,让我好好休息。
有一次,我半夜听到孩子哭,想起来喂奶,却发现小梅已经抱着他在客厅走来走去,轻声哼着歌。
"小梅,你怎么不睡觉?"我揉着眼睛问。
"嫂子,你睡吧,我来照顾他。你这些天都没睡好,得补觉。"小梅轻声说。
"我该怎么谢谢你呢?"我感动得眼睛湿润了。
"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小梅笑着说,"再说了,我也想练练手,以后结婚生孩子也有经验啊!"
婆婆看不下去了,每天进进出出,冷眼旁观。
"窗户开这么大,不怕风吹进来啊?""鱼汤太腥了,产妇吃了不好!""孩子抱久了会抱坏的,得让他自己睡!"
小梅没有顶嘴,只是笑着说:"妈,您放心,我都注意着呢。"
可一等婆婆转身,她就对我眨眨眼,继续按自己的方式来。
建国终于回来了,却因为工厂赶订单,每天早出晚归,就连吃饭都是匆匆几口。
"单位效益上去了,加班费也多,多干点对咱家有好处。"他边吃饭边说。
我知道他是为了这个家,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婆媳矛盾,公婆不理解,丈夫不体贴,我和小梅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晚上,我哄孩子睡觉,他却哭个不停。
我试了各种方法,摇啊,抱啊,可他就是不肯睡。
我的耐心一点点被磨光,看着凌乱的房间,听着孩子的啼哭,再想想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遭遇,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我把孩子放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我是不是不该生这个孩子?我是不是不该嫁到周家?"
我抱着孩子,却感受不到半点母爱,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小秋,你还好吗?"小梅推门进来,看到我的样子,赶紧接过孩子,"你去休息一下,我来哄他。"
我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小梅,我觉得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我有时候甚至恨这个孩子...恨你哥...恨这个家..."
小梅抱着我,轻声说:"嫂子,你这是得了产后抑郁症。我在百货大楼看过宣传册,很多新妈妈都会有这种情况,不是你的错。"
产后抑郁症?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词。
在我的概念里,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怎么会有人因此生病呢?
第二天,小梅出去买菜,婆婆端着一碗鸡汤进来。
我坐在床上,靠着枕头,手里拿着一本《家庭》杂志,是小梅从百货大楼带回来的。
"喝了吧,我熬了一上午。"婆婆把碗放在床头柜上。
我不想喝,摇摇头:"婆婆,我不饿。"
"喝了,对奶水好。"婆婆的语气不容拒绝,但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我勉强拿起碗,喝了一口,味道出奇地好,咸淡适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猛然想起上幼儿园时妈妈给我做的鸡汤,眼泪又掉下来了。
婆婆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在我床边坐下,叹了口气。
"小秋,你知道吗,我当年生建国,那可是困难时期,公婆都不在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我惊讶地抬头,看到婆婆眼中泛起的泪光。
"月子里发了高烧,没人照顾,差点没挺过来。后来是邻居赵大娘帮忙照顾了几天,这才把命保住。"
婆婆说着,拿出贴身口袋里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眼睛深陷,面容憔悴,但嘴角挂着微笑。
"这是我和建国的合影,那时候他刚满月。"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儿媳妇生孩子,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苦。"
婆婆顿了顿,"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我只会那些老一套的方法,在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吃惊地看着婆婆,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脆弱和无助。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想要什么样的照顾。你们读过书,见过世面,我怕自己做得不对,反而帮了倒忙。"
就在这时,小梅回来了。
她看到我和婆婆的样子,放下菜篮子,问道:"妈,嫂子,你们怎么了?"
婆婆擦了擦眼角,把照片递给小梅:"跟你嫂子聊聊以前的事。"
小梅看了看照片,又看看我和婆婆,似乎明白了什么。
"妈,嫂子,要不咱们好好聊聊吧?"
原来,小梅请假回来,不只是为了帮我,更是看到了母亲的疲惫。
"妈年纪大了,每天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还要照顾孩子,我看着心疼。"小梅对我说。
"可我不在乎这些啊,"婆婆插嘴,"我年轻时比这累多了,下地干活,回家做饭,哪有这么金贵。"
小梅握住婆婆的手:"妈,您又犟上了。您年轻那会儿是年轻,现在都六十多了,还那么拼命,我能不担心吗?"
我这才注意到,婆婆的手上全是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可能是长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那一晚,我们三个女人围坐在客厅的小茶几旁,各自说出了心里话。
窗外,飘着小雪,屋里暖气很足,电视里正播着《渴望》,我们把声音调小了。
婆婆担心我落下月子病:"现在不在乎,老了遭罪啊!我那几个同岁的姐妹,哪个不是落下一身毛病?"
我渴望得到理解和尊重:"我不是不领情,婆婆,只是有些方法太古老了,我接受不了。况且我太想家了,想我妈..."
小梅则希望家里人都好:"咱们何必非得按老规矩来?科学的东西也得讲啊!再说了,嫂子坐月子,也得开心不是?"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妈在家乡,没人照顾你月子,心里一定难受吧?"
我点点头,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其实我也想你妈来,可是路太远了,她身体又不好,我怕她受不了这旅途奔波。"
"我知道,婆婆。"我说。
婆婆叹了口气:"我也怕别人说闲话啊!邻居们都知道我儿媳妇生了,如果看到我没把你照顾好,会说我这当婆婆的不行。"
原来婆婆也有她的难处和顾虑。
最终,我们达成了妥协:我可以适当洗澡,但不能着凉;窗户可以开,但要避开风口;饮食上遵循婆婆的经验,但也适当改善花样。
"妈,现在不比从前了,"小梅说,"但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也有道理的地方。"
"是啊,咱们可以中西结合嘛!"我笑着说。
婆婆点点头,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就听你们的吧,反正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
建国回来看到我们三个和睦相处,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买的热腾腾的包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三个正在笑着聊天。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问。
小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怎么了?不许我们好好说话啊?"
建国摇摇头,放下包子,抱起儿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好好好,你们好好聊,我带儿子出去转转。"
婆婆立刻紧张起来:"外面下雪呢,孩子会着凉的!"
小梅和我相视一笑,小梅说:"妈,就在屋里转转,不出门,行吧?"
婆婆这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别抱太久,对孩子脊椎不好..."
小梅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
那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婆婆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鸡蛋羹,还有一小碟咸菜。
"多吃点,下奶。"婆婆把早饭端到我床前的小桌上。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别多想,就是怕你饿着。"
我知道,这是婆婆的和解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婆婆的关系慢慢缓和。
她不再对我的一举一动横加干涉,我也开始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小梅像个调和剂,在我们之间游走,既照顾我的感受,又尊重婆婆的经验。
有一天,婆婆看着我给孩子换尿布,突然说:"你知道吗?小秋,其实你做得很好。"
我愣住了,这是婆婆第一次夸我。
"我生建国那会儿,什么都不懂,把他屁股都擦破了,哭得可怜。"婆婆回忆道,"你比我细心多了。"
我笑了:"婆婆,我也是在学着做妈妈呢。"
月子期满,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小梅要回百货大楼上班了,临走前,她抱着侄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姑姑有多爱他。"
婆婆站在门口,眼里闪着光:"快去吧,别耽误你的工作。家里有我和你嫂子呢。"
我惊讶地看着婆婆,她竟然说"我和你嫂子",而不是只提她自己。
这是一个微妙的变化,代表着她开始接纳我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小梅临走时塞给我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关于婴儿护理的笔记。
"嫂子,我在百货大楼认识一个卖育儿书的阿姨,她教我不少东西呢!这些都给你了。"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抱住她。
冬去春来,小区里的柳树发芽了,带着新生的气息。
我抱着孩子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老人遛弯,孩子们放风筝。
婆婆在厨房里忙活,传来阵阵香味,她正在做我爱吃的红烧排骨。
建国单位效益越来越好,不久后要升职当车间主任,工资也会涨不少。
我和婆婆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虽然偶尔还会有小摩擦,但都能心平气和地解决。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她年轻时的故事,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拼搏。
我也会给她看我从南方带来的照片,讲述家乡的风土人情。
两代人的隔阂,在一次次的交流中慢慢消融。
窗外,飘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看着雪花飘落,想起那个月子里的风波。
在这个北方小城,在这个并不完美的家庭里,我们学会了理解与包容。
小梅常说,家就像一锅炖煮多时的老汤,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才有了独特的香醇。
有时候,婆婆还会念叨:"现在的年轻人,想法真多..."
但语气已不再是指责,而是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
我会笑着应和:"是啊,我们这一代,就是想法多!"
有时候,生活就像是一场修行,让我们在苦难中成长,在误解中明白,在冲突中靠近。
我在橱柜里找到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那个年轻的婆婆抱着婴儿的模样,和我此刻抱着孩子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女人的坚韧与温柔,在不同的年代传承。
抑郁的阴霾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
孩子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笑着,伸出小手抓向窗外的雪花。
婆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我们,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那一刻,我知道,这就是家的温暖,无论严寒酷暑,风霜雪雨,我们总能互相依偎,共同前行。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