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故乡地名中的上古史——泌阳羊册地名音义辨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4-13 06:30 1

摘要:故乡偏僻,却有不少古迹:毗河西岸有西汉舞阴古城,罗汉山前的东汉舞阴故城,乃光武帝名臣岑彭封候地也。更有公元前三十四年南阳太守召信臣督修并彪炳中国水利史的著名山谷型水库——马仁陂(今称华山水库),镶嵌于此城以东。

引 子

宛东汝西,扶予山南,毗河东岸,华山之阳,有镇曰:羊册①,是我成长的故乡。

故乡偏僻,却有不少古迹:毗河西岸有西汉舞阴古城,罗汉山前的东汉舞阴故城,乃光武帝名臣岑彭封候地也。更有公元前三十四年南阳太守召信臣督修并彪炳中国水利史的著名山谷型水库——马仁陂(今称华山水库),镶嵌于此城以东。

此皆两千余年前的古迹,却都不算古老。街东豆腐店和罗汉山南石台村先商民居遗址也算不上最古。真正称得起故乡上古遗迹应数“羊册天书”。

虽说“羊册天书”属于具茨山岩画之一种——以石刻凹穴和石刻阴线组成的岩画为主体特征,羊册天书则既包涵这类岩画千余处,又有一尊头顶岩画,背负图刻,盘角凝眸,遗世独立的上古石雕绵羊,为具茨山型平面岩画增添了仅见无二的立体标本。

羊册地处驻马店、南阳两市,泌阳、方城、社旗三县结合部。虽然古迹丰富,却是文化“深闺”,久不为世人识矣。当代人借助楚方城、垂沙之战等古文献资料,约略窥知其先属楚,后属韩,终为秦属宛地舞阴县域。

至北魏,割舞阴南部设石马县(后称上马、泌阳、唐县、沘源,皆今唐河),唐开元三年(公元715年)撤舞阴县,省入比阳(今泌阳)。迨至公元1965年,设立社旗县,古舞阴郡(县)才完成了她一县四分的历史,羊册则随泌阳县转隶驻马店市辖。

羊册位居边远且沿革多变,却有山环水绕之美,水陆特产之盛,亦曾文华闪耀,代有人杰出焉。人说,羊册之名闻遐迩乃因其地名与众不同也,貌似有理。的确,地名羊册,天下唯此尔。

然而,此说显属附会——地名如人,区别于他者的标记符号而已,不可能因名而“人杰地灵”。细想又觉不然。古语云: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以此注解羊册,似也合乎逻辑。作为地名的“羊册”二字还真的有些说头——

一、上古遗迹高大上

羊册的“羊”,是名词也是形容词。许慎《说文解字》注:,“祥也(中华书局1963年版P78上)。”祥,乃“福也。从示,羊声。一云善(同前,P7下)。”

羊册的“册”,乃“符命也,诸侯进受于王也(同前,P48下)” 意思是,符命乃上天预告帝王受命的符兆,是取信于世人的凭证。如《新唐书.王世充传》:“上下篇与大王名协,明受符命,德被人间,为天子也。”

“羊”、“册”合为一词作为地名,便有了“吉祥幸福,天示符命之地”的含义。

呀,内涵如此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故事!

故事在哪儿?在羊册天书。具体言之,其解有三:

第一、那石雕大羊脚下的旷野河川,正是著名的马仁陂河湖汇流处。大羊遥对的北山——正是上古奇书《山海经》记载的“朝歌之山”、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所称与朝歌山“同山异名”之“扶予山”。

古雕石羊, 2010年发现于河南泌阳羊册镇擂鼓台山西北麓东棠梨沟村东,省道S330路南。学者马宝光推断,约五千年前黄帝时代雕造。

国家博物馆存商晚期(约三千年前)礼器“四羊方尊”,1938年出土,我国十大存世国宝之一。古雕石羊的精美堪比商代四羊方尊的铜羊雕像。

石羊形神兼备,历数千年风雨而仍栩栩如生。较之后来商代的四羊方尊,虽然玲珑不足,却是庄严超拔。

在所有具茨山岩画中,具有三维造型的唯一性,制作工艺的首创性、美术学的新颖性、宗教文化的庄严典型性,尤其是展现的生产力发展水平,生动地标示了中原地区早于5000年前已经完成野羊驯化的史实。

或者说,扶予山先人是中原养羊事业的开创者。雕造石羊运用的浮雕、圆雕、刻凿、研磨工艺所包含的美学、技术、工具等等已经远超同时代人之上。其所具备的农牧学、工艺技术、美学、宗教学等诸多价值,怎样估价都不为过。

据2014年1月22日光明日报《具茨山岩画:中华文明可考的源头》所载考古测定:不同样本的具茨山型岩画之诞生时间,最早有11000年左右,最晚约3300年前,亦有样本约产生于5000年前——正是中华始祖黄帝的时代。

郦道元《水经注》曰:黄帝登具茨之山,升于洪堤上,受《神芝图》于华盖童子,即是山也。《神芝图》是否即具茨山岩画,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黄帝及其部众与此岩画一定有所交集,甚或通晓其义——虽然这种含义的理解今已失传。

羊册天书发现者马宝光先生判断,带有具茨山岩画类型特征的石雕绵羊亦属黄帝时代——5000年以前产物。如果把此石羊视为驯化家养羊的标志,恰亦印证《中国养羊史》的判断:根据中国古文化遗址的考古发掘,羊的驯化一般晚于猪;但北方草原地区的考古发掘材料,却以牛羊最多。

在殷墟发现绵羊头骨,因而有殷羊(Ovis shangi)的命名;但实际绵羊驯化的时间远比殷代早得多。一般认为在波斯和中东广大地区,绵羊和山羊早在公元前5500年已进入驯化阶段,在中国也不会晚于这个时期(见《农业百科》崔纽藏 2014-06-25 )马宝光先生的论断绝非臆想。

野生羊驯化令扶予山人进入到“有食有衣”的自为时代,其生存状态、文明程度实现了革命性提高。于是,先民以感恩之心尊羊为神,雕石羊为他们部落图腾,是顺理成章。

或问:当时的扶予山区有没有野羊资源和必需的水源草场?答曰:

1、著名的舞阳贾湖遗址考古证明,该地区在9000年——8500年前气候温暖湿润,适宜人类与动植物繁衍生存。此乃故舞阴县地,与贾湖所在的舞阳县比邻相接,气候自无不同。

2、《山海经·中次十一经》曰:“翼望之山②又东北一百五十里,曰朝歌之山。潕水出焉,东南流,注于荥。其中多人鱼。其上多梓、枏(楠),其兽多羚、麋。有草焉,名曰莽草,可以毒鱼。”《经》云“朝歌之山”,即郦道元《水经注》所云,乃扶予山之“同山异名”,皆今羊册北山。

史界认为《山海经》约成书于汉。则汉代此地尚多羚、麋、人鱼(大鲵,俗名娃娃鱼),其水草丰茂毋庸置疑。或问,《山海经》仅举羚、麋,为何不言有羊?曰:早于商代羊已普遍家养,此所举皆野生类也。

3、至唐朝中叶淮西将军李希烈曾在此附近的象禾谷(今象河关)猎获大象而自视祥瑞,因之悍然叛唐。此亦证实该地至唐代仍然气候温润,完全具备改造野羊为家羊的环境与资源。

咦,老家北山竟是中原家养羊的诞生地,作为后来人的我,想想都觉自豪。

第二、石羊南约二公里,徐庄北地一龟背形花岗岩大石坪上有一幅长6.7米,宽3.5米,总约24平米的大型岩画。其石刻凹穴大小不同,深浅不等。穴间有连线相接,也有不连接者。乍看乱七八糟,细辨又与周围地物若有联系。

因此触发我对她深究细查的决心——除了对照图片和古今地图,亦通过数次现场揣摩,最终作出以下推断:此非星图、非河图洛书,亦非易经卦象雏形,更不是那天路遇的徐庄老人所谓 “九州八府一百零三县的河南地图”。而是一幅概略的“扶予山区游牧图”。

地图主要覆盖扶予山、中阳山区——北至潕水(今泌阳黄山口乡大寨子山上杨河)沿岸;南至古马仁陂(今华山水库)稍南;东迄中阳(慈丘)山西红河源头,南至古蒿陂泉(今石门水库)一带;马仁陂——蒿陂泉以南区域刻画则不甚工细。

但发源于马仁陂东擂鼓台山(流经今羊册方向)的涤垢河似有粗略显示。中阳山以东,瀙水上游(今板桥水库以上)情形亦有所示,但其凹穴、刻线多已漫漶难辨。故仅就我所了悟的内容试述如下:

图中凹穴无论大小,均为水源处,或系泉眼、沼泽,或为水塘,河湾、湖泊。图左下最突出的凹穴深一虎口,大如海碗,应是周边最大天然湖泊马仁陂。

右下石刻斜线连结的第二大石穴应是古蒿陂泉。或那时的蒿陂即是次于马仁陂湖之聚泽之一也?根据已掌握的古气象文献言之,扶予山、中阳山(俗称羊册老北山)地区的河湖发育情况远超今世。所以,古蒿陂泉很可能也是一片古天然湖。

图中刻线多数代表河道溪流。譬如蒿陂以上的连线即示红河上游河道(源于羊册东六军口西偏北,南流至官庄镇洪河铺折而西南流,于今唐河县少拜寺西汇入泌阳河)与今走向相同。连接马仁陂之凹穴以下西南方向刻线乃表毗河(南流西折,至唐河县源潭镇汇入唐河)无疑。

马仁陂上沿向右上曲折延伸并于多条刻线先后交接的刻画,则表现了马仁陂来水的复杂情形。而马仁陂上右,河流曲屈环抱且有十字刻画的区域,应为前述岩画、石羊并存、濒临大湖的浅山缓坡区——此乃扶予山人集聚、议事、部落祭祀地所在,特地标以十字,以示重要。

经过数千年自然变化和人类长期扰动,现实的水文地理已经很难与此岩画完全对应。所以,这个图解,只能说大概如此。但可由此判断,扶予山先民正是以此地为新的起点逐步走向更加先进的文明形态。

此地南约五公里,今羊册东豆腐店商代古人类活动遗址以及马仁陂西石台古民居遗址可能就是他们从游牧到定居的见证(《泌阳印象.风景篇》P102、泌阳历史点滴微平台)。扶予山营地——豆腐店遗址(~石台遗址)——今羊册(~长冈月城)之间存在着明显的逻辑关系。

第三、徐庄“扶予山区游牧地图”作为扶予山先民游牧生活的经验总结与地况实录,既表达了他们对此生产生活状况的热爱和对此美好环境的珍惜爱护之情,又寄托了欲借此不朽之图传之后人,让其子孙继承光大养羊事业,期待部族永昌的真诚希望。

在科学未昌,祸福死生均由天命的时代,人们对于自身巨大潜质和神奇创造力决然不会(也不敢)自认,反而会将之归功于神,以为此图就是“神谕”,就是“符命”。刻凿地图就是遵从神谕,传达符命于众生。

因此,“扶予山区游牧图”又以缩略样貌被他们刻录到部落图腾——石雕神羊的头顶和背部。

于是,羊册天书的第三项奇观“石羊负图”就此形成。尽管经过数千年风雨侵蚀,石羊头顶部、颈部已非全貌,其背部岩画除了比徐庄岩画简化,并因石雕左半碎裂而残缺,但此石羊负图的基本表现方法,呈现内容与徐庄岩画是一致的。

所以,石羊被赋予的宗教意义、教化内涵就更集中、更明确、更突出——既为部族图腾,族人拜羊即拜图。假此羊神上谕,传示部众铭记之、遵从之、传承之。此乃蒙昧时代扶予山部落大巫师的大智慧!

我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一尊有“羊”有“册”的大神吗?羊册地名或即源起于此。

二、史志记载有奥秘

作为地名的羊册,见诸文献者,共有三种写法,一曰羊棚,二曰羊栅,三曰羊册。

首见于《金史·地理志》的羊册写作“羊棚”。其文曰:比阳,大明湖、中阳山、比水。镇一,羊棚③。大意是:比阳县(今泌阳)有大明湖、中阳山,比水河。内设一镇,名叫“羊棚”。为什么将此“羊棚”认定为“首见于历史文献”的羊册?因为这段《金史》极简文字藏着许多哑谜——

一是“大明湖”不知所指,二是“镇一,羊棚”不明所以。却也正是这些莫名其妙勾起我的好奇,忍不住反复推敲。结果从 “大明湖”置于“中阳山”“比水”之前、并归于 具有比阳(今泌阳)县域代表性地理标志一属的呈现方式对我有所启发——此所谓“大明湖”在比阳县的知名度明显与中阳山、比水影响相当,或者更有影响。

然如此知名的“湖”并未见于方志、文献,也未闻之野老口传,到底所指何哉?正自抓耳挠腮,突然灵光一闪,此非马仁陂乎?那可是比阳县古今第一天然大湖啊!于是我豁然开朗——不用说“镇一,羊棚”就是大湖南岸的羊册街了。不觉心下暗忖:金时羊册或名羊棚乎?羊棚时为比阳一镇乎?

这就有点意思了。综合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周峰《简说金代的市镇》及“百度知道”载chenhuilintt撰写《金代的镇有什么作用》二文知,金承宋制,于经济繁荣集市设“镇”管理。镇级长官称“知镇”,从七品,与一般县令同级。下设同监、巡检、司吏、提控等共同负责经济、行政、治安、防御等事务(一说主要负责征收酒税、商税、盐税、醋税等)。

由此推断,《金史》所载“羊棚”确为羊册无疑——因为方圆数十里只有此地街市俨然,又地处战略要地——其东接六军口,北扼黄山口,西控石峡口关,与象河关遥成犄角之势,此距宋金《绍兴和议》确定的淮河边界又近在咫尺,于此设镇

守把,实属必要。即令没有《绍兴和议》背景,上溯到宋唐甚至更早,此地本该就是一座集军守营寨、商贸集市为一身的地方。却不知什么原因,此前一直没有文献记载。

所以,无论脱脱著《金史》如何简略、粗疏,我都要对他示以谢意——是脱脱第一次把我家乡地名线索写进了国家历史。但是,羊册真曾称过“羊棚”吗?毕竟此仅见于《金史.地理志》的片言只语,具有“孤证不立”的明显劣势。

作为地名的羊册次见于《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④。

《嘉靖南阳府志》,乃明嘉靖七年(戊子,1528年)南阳知府杨应奎主修,张沛补遗,至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刊行。后因清朝颓败,此志失散。至1939年唐河县清末进士李椒园于北京发现孤本,乃请著名教育家、方志学家张嘉谋(字中孚)历经三载,订疑存真,填漏补缺,翔实注释才又面世。

张校《嘉靖南阳府志》的注文高达全书百分之七十,因而此虽然名为《嘉靖南阳府志》已俨然成为《南阳通志》矣。为史界公认之方志范本。故于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出版时订名为《嘉靖南阳府志校注》。张嘉谋先生为注此书心血用尽,不久即不幸辞世(以上见《嘉靖南阳府志校注.序》)。

我所以珍视此书并敬仰张先生者,盖自发现《校注》对我故乡羊册记载清晰、考释具体,是我所见诸书之仅有始。《嘉靖南阳府志校注》第一次比较系统地将羊册面貌呈现于世人。

此将有关内容整理如次,与诸君共察:

1、与故乡相关的条目,无论正文、注文统一写作“羊册”者有六处。

(1)、第一册25页公署部(府志泌阳条,下同):“社学旧建一所,复增建九所”下有注:......羊册保三。

(2)、第一册53页山川部:“江河......入三家河”下注:......《九域志》比阳有比水,本志作毗,实当作“陂”,方音读若“皮水”,即马仁陂,水陂已涸。在泌阳县羊册镇所谓湖田也,水不蓄而南流,迳源潭镇东门外又西南屈曲入唐河。

(3、)第一册56页山川部注:县志又引堪舆家言:泌阳山水为中州南枝大干。其大势自羊册北诸山至官庄北诸山南旋至二十里铺又折而东北......

(4)、第二册43页保里部(正文):“泌阳县保三十六,毗阳保、饶良前保、象河保、高邑保、白失保(百稚店),以上五保俱原设。宣德三年增六保(略)。成化元年增六保(略)。成化二年增六保……”,中有“羊册保”。 “正德年间又增七保(略)。至此,全县共有36保。”

(5)、上文之下又注:......经明季兵燹,国朝(清)顺治二年并为十保,康熙十二年再裁二保,保留羊册等八保。

(6)、第二册46页堰陂部(正文):“马仁陂在县北七十里象河保,上有九十九岔水,悉注于陂中。陂周围五十余里,四面山围如壁,惟西南隅颇下泄水。汉召信臣始筑堤(案县志作坝)蓄水,使不泛出,复作水门,以时启闭,分流碌礈等二十四堰,灌溉民田万余顷。其间頽坏修复,岁月俱见文类。”

下有详细注释数百字,如:“......按马仁陂即县北之羊册湖。夕之涓涓澄碧,挹波注兹者,今则一望平畴,皆成沃壤,麦苗被野。不特召公故迹,杳焉无存,即宋元支渠亦悉归乌有。”

以此推知,“羊册”之为“羊册”即从《府志》记载设“羊册保”之明成化二年(1466年)算起,故乡以“羊册”为地名正字正音至少已有558年历史。

事实上,任何地名在达到录入文献的影响力前早已人所共知,绝非某人或某几人的心血来潮、临时动议之能成。所以,羊册地名形成的时间仍具继续上溯的巨大空间。

2、另外四条《嘉靖南阳府志校注》中地名“羊栅”者,应属“羊册”异写。如:

(1)、第二册46页堰陂部:泌阳条下:石头堰在县北七十里象河保羊柵店。

(2、)第二册47页堰陂部:东西渠在县北七十里象河保羊柵店。

(3、)第二册60页镇店部:泌阳县下:羊柵店在县西北七十里。

(4、)第二册66页铺舍部:泌阳县下有:羊柵铺、傅金川铺......通裕州(即方城)。

或问,为何“羊栅”,却是羊册的“异写”?理由有三:

一是无论前引府志所列堰陂部之“石头堰”和“东西渠”均位于“县北七十里象河保羊栅店”。一般人可能仅将此与今象河相联系,忽略文中“羊栅店”才是距泌阳“七十里”的本体。且同在本志第二册46页“柴湖(案县志作湖)陂在县东北一百二十里象河保象河关”一语,说明象河保本部所在与羊栅店二者与县城距离的差别。此亦说明“羊栅”虽属象河保,却并不在象河附近。

二是本志46 页“马仁陂在县北七十里象河保”。其下另注曰:“......按马仁陂,即县北之羊册湖”。此注既说明了“石头堰”“东西渠”皆马仁陂二十四堰之一,亦说明“羊栅”即“羊册”也。

三是府志66页铺舍部:“羊柵铺、傅金川铺......通裕州(即方城)”所列铺设:过羊册,经傅金川,入方城境的传递次序,也侧证了羊栅铺即今羊册镇的事实。

《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同时揭示了比阳区划的另一史实:明成化以前,遥居县北的象河关曾经领管北部广大县域。

——此亦不难理解。比阳(今泌阳)处于宋金、宋金元、宋元先后三场灭国之战最前线(或者主要战区),经历长达百年的兵连祸结,必然是一片白骨盈野,生民寂寥的景象。

因此,蒙元伊始(至元三年,公元1266年)撤比阳县为毘阳巡检司。此背景下,将具重要战略地位之象河关设为一保(乡镇级)治所,领管羊册在内的县域北部是合乎实际的。

羊栅既为羊册异写,则《金史.地理志》之“羊棚”就是“羊栅”的讹写。换言之,《金史》《嘉靖府志》等所述羊册、羊栅、羊棚三地,其实是 “羊册”或“羊栅”同一个地方。但是疑问仍在:羊册哪儿来个“羊栅”的异名呢?

曾经总有人说:羊册(yáng cè)是古人结栅养羊的地方,所以,古称羊栅(yáng zhà)。意思是,羊册曾是羊圈。我也有过阿Q精神,我也有过“祖上也曾怎么怎么的”虚荣心,即使没有根据也不相信“羊册曾是羊圈”。

记得某协会组团考察羊册天书,一位我敬重的朋友居然在考察现场拿石羊为此论调作注,害得我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于是,下决心要弄清“羊栅”究竟是咋回事儿。

三、“栅”字古今多异音

栅,有“篱笆”“围栏”之意,读zhà 。一般中学文化程度,会查《新华字典》者多是这么认为。其实并不全对。因为,栅读zhà音是近当代才通行的。而且即使近当代它也不独发zhà音。栅作地名时,音cè,如广东省中山市上栅、下栅;北京大栅栏的“栅”,则发shí声;半导体电子管“栅极”之“栅”音shān;河南省唐河县桐寨铺,亦作“桐栅铺”⑤。可见栅也发zhài音。

——原来,“栅”是个多音字。

栅有多音,古代亦然。《康熙字典》集录较详:如《广韵》称乡村围栅为邨栅。此“栅”音踖(jí),测戟切。今时所谓“篱笆”、“栅栏”,《广韵》《集韵》称之蓠栅。蓠栅之栅音讪(shàn),所晏切。

又《集韵》称编竹木为落——竹木编结的院落围墙虽作“栅”写,却训所眷切,发(suàn)聲。又叶昌谷切,音尺。欧阳修《驯鹿》诗:朝渴饮清池,暮饱眠深栅。惭愧主人恩,杀身难报德。此中“栅”字作“昌谷切”,发“尺”音。欧阳修《驯鹿诗》中“……暮饱眠深栅”末二字读音“shēn chǐ ”,此训“尺”音之“栅”,亦《集韵》所谓“编竹木为落也”的围栏式户家院墙。

——这是 “栅”字的古代四种别音。

当然,这些“别音”都是古代“栅”的特殊情况——或因其规模不同、或因其用材不同,发音也不相同。此即以音别类耶?

考之源流,“栅”在古代以发cè(册)音为主——从东汉《说文解字》成书到《康熙字典》面世,长达一千多年,基本如此。

百度百科“栅”字条说:栅,形声字。从木,册声。篆文解释为编木而成的栅栏。字本作《甲文编》87页“冊”字,后用为简册义,于是又加“木”旁分化出“柵”字表示其本义。

《康熙字典》辑录则更详细:唐代通行的《唐韵》注:栅,楚革切;宋朝《集韵》、元代《韵会》作:测革切;清朝《词林正韵》训耻革切,并音“策”。此与中国汉字类书之祖《说文解字》的释解相同如一:栅,编树木也,从木从册,册亦声,楚革切(中华书局影印本《说文解字》P121上)。

清人王筠《说文句读》释曰:树一作竖。《方言》:“树,植立也。谓立木而编绾之以为栅也。”从册,“乃象其形而从之也。便是栅形。”用现代话说,用竖立木头编结的栅,与简册形状一样。许慎说,栅从木从册,册亦声。即栅与册(cè)字同音。

因此,《康熙字典》收集的“栅”字从汉至清,无论《说文》《唐韵》标音“楚革切”,《集韵》《韵会》标“测革切”还是《正韵》注“耻革切”,皆洽“册-策(cè)”音尔。(以上栅字同音、别音内容,均见中华书局1958年1月版《康熙字典》521页)

关于栅的含义,北宋《广韵》释曰:竖木以立栅也。唐高僧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四引《通俗文》亦云:“柴垣曰杝,木垣曰栅”。 柴,《说文解字》释为“小木散材”。意思是,小木散材结构的围栏叫“杝”(lí)(见湖北《书法报》戴少华文:析“篱”与“杝”),大木硬料构筑的城垣围寨称“栅”。

如《后汉书·段颎传》:“乃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魏书·广阳王传》亦有:“连营立栅”之语。皆作“军营、寨垣”解。

其次, “栅”亦特指某些专用的木编物件。譬如《博雅》曰:栅,栈也。即木编的浮桥,古称桥栅。“栅”也作为地名词素出现,如《唐书·高崇文传》:战于鹿头栅。韩愈与孟郊有诗《沙栅联句》。此中“鹿头栅”、“沙栅”,皆如前文所云广东中山的“上栅”“下栅”。此等“栅”字,皆与“册”音同。

说实话,在上一节推知故乡一地两名时,我曾对张嘉谋先生稍有误解。因自《嘉靖南阳府志》后,《清嘉庆南阳府志》,清康熙53年、道光八年《泌阳县志》都存在“册”“栅”混用的情形。假如先生校注《嘉靖府志》时,略作开示,也不至于让恁多人乱读“羊栅zhà”啊。

读了《康熙字典》我才觉悟——“册”“栅”古有同音,应是古文常识。张先生等老一辈并不认为是问题。我的小心思都是无知所致、徒惹人笑哈?

从《康熙字典》对照现实的栅字音义流变,我还发现:

1、栅为zhà音至少在1716年面世的《康熙字典》中尚未有之。而代表“栅栏”“篱笆”之类的阻拦物的“栅”字兼发zhà音,似在此200年后才见于商务编印的《新华字典》等字、词类书。

此论似嫌武断。清龙文彬《明会要》(1875年,广雅书局刻印)“方域五”载:“弘治元年(1488年),百户王敏建言,请于京城内外小巷路口置立栅栏,夜间关闭”。无疑,此“栅”必作zhà读。商务诸书注“栅”为zhà比《明会要》所载晚了465年(按《新华字典》1953年初版计)。

那么,早《新华字典》237年的钦定官修《康熙字典》漏掉“栅”的这一发音,似不应该。但从《明会要》晚《康熙字典》,且属私人著作的角度考虑,《康熙》应是有所遵循的。不收“栅”字zhà音应非大错。

但我仍自不安——因为老辈人说,羊册最早最繁华的地界是月亮桥东——清朝以前羊册的商家、老财都住哪儿,商号也开哪儿。所以两头建有栅剌子。为了防匪防盗,夜间的栅剌子要落锁把守。这羊册曾有的“栅剌子”不正合于《明会要》记载的百户王敏建言吗。

再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羊册街上确实有东、西栅剌子,仓房口等街道旧称,1969年翻修中心桥出土的《清康熙25年重修羊册西码头碑记》也证明桥西街道兴隆应在清康熙年后。所以,《康熙字典》确实应有疏漏。但是,即使该书收入了栅的zhà音,也无妨当时栅发cè音的主体地位。

商务诸书列“栅(zhà)”字音义以“栅栏”为主项,余仅兼及“栅(shān)格”之“栅”。最多不过有zhà、shān、shi、cè四项音义。即zhà训“栅栏”;shān训“半导体电子管栅极”;shi训“方言,北京大栅栏”之“栅”;cè训地名,如上栅、下栅。

而栅字最原始、最基本的“垣寨、营垒,音cè”的音义项并未收入。盖其编辑出于具有原初音义的“栅”已近消失,“弃而不谈,无关宏旨”的考虑。

倒也是,这些标示旧时建筑已随时代进步进入历史——不仅木构围寨早已不存,即使清朝咸同年间各地为防兵匪修筑的土、石、砖质圩寨也已罕见。

将此列入栅字释读义项,对于面向中小学读者的《新华字典》而言,已无此必要。并且竹篱茅舍一类今已成为乡村“优美”元素,栅作zhà音已称主流。仍将往时旧音不改并不明智。所以,那些只读过《新华字典》的人把羊栅(yáng cè)误认作“yángzhà”,虽是编辑始料不及,倒也无须讥笑。

2、“栅”作为地名用字,古今均作cè读。即使当今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广东也保留不改。此足以说明地名一旦为人所共识便将顽强生存,一般不屈服于个人意志或行政命令。如今泌阳,古称比阳,古音比念běi,宋岳家军战报即作“北阳”写。明朝建立,乾坤挪移,撤毘阳巡检司恢复县置,移唐县旧名泌阳于比阳旧地,并特别注明曰“泌音袐(bì)”。

然而,如今数百年过去,今泌阳人仍然自称běi yáng ren(北阳人)。这是地名绝非行政命令所能改的现实例证。是故,一如我前文推断,羊册地名源于上古,缘于那个崇拜神羊的扶予山部落的文化传承。至于为什么羊册之“册”如何曾被加上木旁,自然又有一番说辞。

四,愈挫愈奋磨砺出

虽然扶予山牧羊人的来历尚待考证,但从凹穴岩刻为主要形式的羊册天书与黄帝处于同一时代的史家公论出发,扶予山人毋庸置疑是中原家羊的驯化者。我不同意中国家养羊来自西亚、来自羌人东渐等专家意见。因为扶予山有天然的资源、优越的气候,足以促成当地人从猎食野羊进而驯化家养的实现,并从此跃而成为不但有稳定的优质蛋白来源而且有稳定可靠的羊皮羊毛资源以蔽体御寒。因此而产生羊图腾崇拜,并从游牧四方中视野渐开……

因此,我强烈期待,要为包括石雕绵羊在内有代表性的羊册天书尽快施行文物保护——因为他是中国养羊史的独特标本。在中国畜牧史、地图史、文化史等方面都具有重要地位。

视野渐开的扶予山人毫不意外地在游牧的同时进入游牧与农业兼顾时期,进而步入以农为主的农耕时代。那么,羊册豆腐店和羊册西十余里罗汉山下的石台古人类遗址应当是扶予山人从山区进入平原、平岗地区,开始定居生活、生产的证明。

这个养羊为生的部族逐渐从朝歌(扶予)之山扩展到中阳(慈丘)山以西,由马仁陂湖周边山岗谷地最终聚落于大湖之侧,华山之前,并称之为“羊册”,志其不忘所从来者也。

然后开枝散叶到以南平原、以西显望岗(今称南阳东大岗)地区,又随着民族形成融入国家形态,进而筑长冈月城于马仁陂下游毗河岸边,后成秦汉舞阴县治所——是时舞阴县域包括今唐河大部、方城东部、社旗全部、泌阳县西北部,是宛东第一大县(见拙作《汉舞阴县疆域暨县治沿革》)。

至此,我心悲怆——羊册本西汉舞阴城之近郊,地当六军口、黄山口、石峡关口(俗称蛇口)及今李仙桥所在之扶予山口(今称小扶岭沟)四处关隘中点,乃是颍川汝南之敌突破象河关后第二道防线。

东汉建安三年(197年)曹操战宛城转败为胜就是借重了屯驻汝南西界的振威中郎将李通的支持。李通(见《魏书·李通传》)驻兵的汝南西界,当在今文城(属遂平)-沙河店(时属比阳)间。而李通极有可能是在羊册筑垒设栅,拱卫东汉舞阴城的策划者、实施者。此时改羊册为“羊栅(cè)”便顺理成章。若此,羊册历史起码上溯至东汉末、三国前。

即非如此,羊册担负军事栅寨重任也不应晚于唐中晚期李希烈、吴元济割据时。李希烈割据时间不长,却因在象河谷获象而滋长野心,悍然建楚称王。想叛将李希烈能在象河打猎行乐,唐朝中央不可能不在羊册就近设防。

尤其吴元济割据数十年,成为唐朝心腹大患,派李愬为唐邓节度使,于决战前在淮西设义阳栅(在桐柏)、文城栅(在遂平),羊册设栅,亦自必然。栅的本义:“编树木也,从木从册,册亦声。”栅音既与册同,官家改而未宣,坊间自无流传。

从公元628年舞阴(时称古城县)县废,豫南地区虽也有过唐宋间片断的繁盛安定,更多经历则是藩镇割据、朱温篡唐、五代十国、金人南侵、蒙元袭掠、清人、日寇践踏的血雨腥风。

羊册一带一直是兵连祸结的战场,最可恨者,公元1141年(金皇统元年)南宋王朝为图苟安,在岳家军连取白塔(今平舆白塔寺)牛蹄(今泌阳古镇,现在板桥水库淹没区)何家寨(今社旗县郝寨)三战三胜、郾城大捷的情况下,竟然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以莫须有罪赐之死,并将已被岳飞基本收复的唐邓二州拱手献予敌手,羊册(羊栅)彻底沦陷。极具讽刺者,羊册之借金史面世,却被错冠以“羊棚”之名。

更可悲者,元人入主中原,百战创伤的比阳县因“地广人稀、民力不足”降为巡检司。“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羊册再次泯没。直到1466年(明成化二年)再现于泌阳36保行列,已过长夜漫漫325年,此距元朝败亡、大明开国也已98年。

所以,《明嘉靖南阳府志》直接将羊册改“栅”作“册”。既是先贤对羊册地名的拨乱反正,也是对此地的厚望与期许。羊册有给点雨水就发芽,遇到阳光就灿烂的内在禀赋,愈发地健康繁荣。正如清人郑大漠的诗句:

羊册湖头春水平,华山灯火四乡明。

七年丁口添三万,香客连朝不断行。⑥

遥想貞观二年(公元628年)前,舞阴县北接方城,东连慈邱,西望南阳,南望随枣。东南与淮西重镇比阳(现泌阳)毗邻。羊册只是舞阴县近郊一村。此后舞阴千多年间一分为四。

其间,羊册先后辗转于比阳、北襄州、唐州治下,始终处于府边县末,时而称栅,时而称铺、店,每每以“省入”者身份在变化的政治环境中守忠持顺,以最大的兼容性坚持从头再来。终于继古舞阴而再起,入明至清又成气候。现已成为泌阳重要交通节点、水利古镇、教育强镇,文化名镇,农经大镇,区域发展的潜力股。

推进羊册前行的动力,还有她赓续千年的文化传统。从两汉间舞阴李生开馆讲学,到南北朝范缜、范云诗文卓越,以及明朝以来晋陕商人落地生根,捐资兴市建街;修建码头桥梁、戏楼庙宇、学校医所;清代乡贤吕协绍、吕岙等输财办学,引领教化。

特别是土地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以来共产党人苏凤章、李书均、丁运章、张万合、陶瑜等甘冒腥风血雨抗击內侮外寇,为民族解放、国家振兴作出的英勇奉献,以及甘冒风险掩护共产党人的民间侠士关老七等,都是羊册之所以屹立不倒的支撑。

更有新中国以来一大批成长为各级党政领导、专家学者的羊册人杰,以及在乡中小学教师、画家、戏剧家、武术家等为建设羊册、宣传羊册的不懈努力,都展示着这一迄于牧羊之地的古镇所具有的潜力与前景。

相信羊册一定会更美更好。

2024年6月24日第三次修改于郑州航空港相州街76号

[注解]

①本文所称羊册,包括该镇传统领有的今黄山口、郭集(部分)乡域。

②翼望之山,在今河南内乡、西峡县、嵩县交界处。《山海经·中山经·中次十一经》:“荆山之首,曰翼望之山,湍水出焉,东流注于济。” 《水经·湍水注》:“湍水出弘农界翼望山。”

③见《金史.地理志》。

④本文所引用《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文字,依据1984年5月南阳地区史志编委总编室重校四册五本装帧翻印本。

⑤熊伯乾,字绍龙,赊店周庄人(一说桐柏),12岁登科秀才,光绪丁酉南阳县拔贡,历任民国山东荣城、郯城知县,福建莆田、河南中牟知事,河南高等法院书记官,建国后任河南省文史馆馆员。现存社旗县山陕会馆熊绍龙撰《赊镇区区长曲公牗民德政碑记》中书桐寨铺作“桐栅铺”。先生诗文蕴藉,与张嘉谋同为中州八大名流之一,其以“栅”代“寨”,信当有据。

⑥见《清道光八年泌阳县志校注/艺文志》。

作者简介

陈德龙,笔名叶雨,泌阳县羊册人。曾任泌阳县计经委主任、财局局长、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驻马店市经济开发区调研员。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原驻马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省作协六次代表大会代表,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委会副主任,驻马店市作协顾问。

来源:乡土大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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