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话说得不假。别家贵女在梨花树下伤春悲秋,琢磨着怎么把落花埋得风雅;我则是琢磨着怎么把挑衅者的脑花埋进土里,让他明年长成一株繁茂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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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的人都说,当朝丞相江启渊满门书香,代代翰墨,偏偏到了嫡长女江灼这里,文脉走了岔路,出了个力能扛鼎的女壮士。
这话说得不假。别家贵女在梨花树下伤春悲秋,琢磨着怎么把落花埋得风雅;我则是琢磨着怎么把挑衅者的脑花埋进土里,让他明年长成一株繁茂的植物。
她们在柳荫下抚琴赏景,吟咏“拂堤杨柳醉春烟”;我兴致来了,能把那垂杨柳连根拔起,看看它的根究竟有多深。
至于相看,别家姑娘是羞答答地瞧未来夫婿,我是把人家的面相、骨相、气运看了个通透,直言他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拳打不知天高地厚的承恩公世子,脚踢倚老卖老的国公爷,这些年我的“光辉事迹”足以写成一部京城奇闻录。若非有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爹爹护着,我坟头的草恐怕都三尺高了。
可今天,这份庇护似乎迎来了挑战。一个少女,顶着一张与我那仙姿玉色的阿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了相府门口,声称她才是当年被抱错的相府嫡女。
我只消一眼,便信了七八分。她那眉眼神韵,那温婉娴雅的气度,简直是从阿娘身上拓下来的。
“这……这定是我的女儿啊!”我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丞相爹,此刻竟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老泪纵横,鼻涕都快挂不住了。“老夫就说,我们江家一门,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雅士,怎么可能生出江灼你这么个……这么个能倒拔垂杨柳的女壮士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趁着旁人不注意,飞快地踢了我一脚,压低了嗓音,话语从牙缝里挤出来:“门口那个专爱捕风捉影的御史大夫林齐在看热闹,这事绝不能让他传出去!阿灼,去,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知道咱们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跨的!”
我心领神会,前一秒还在看戏,后一秒眼泪说来就来,酝酿了一下悲痛欲绝的情绪,猛地推开朱漆大门,哭声凄厉地冲了出去:“妹妹才刚回来,你们就嫌弃我了!这个家容不下我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我的动作快如闪电,那正竖着耳朵听墙角的御史大夫林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不小心”推开的门板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脸上。
“你,你放肆!”林齐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疼得龇牙咧嘴,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我哪儿知道啊!”我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会知道,堂堂从三品的御史大夫,林!齐!大人!您竟然有听人家墙角的雅兴啊!莫非,您是特地来看我们相府的笑话不成?”
我爹紧随其后,一脸怒容地将我拖回院内,回身“砰”地一声甩上大门,门板精准地拍在了林御史的另一边脸上,凑了个对称。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闷哼,而后是我爹中气十足的咆哮:“关府门!来人,把府门给老夫关紧了!老夫今日要整顿家风,闲人免进!”
一场闹剧收场,内院里,阿娘还抱着那少女哭得肝肠寸断。“孩子,我的好孩子,娘可算找到你了。”
少女依偎在阿娘怀里,泪眼朦胧,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终于?”
“是啊,终于。”阿娘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当年娘生下你们姐妹俩,记得妹妹的耳后有一颗极小的红痣。可你刚出生,就被人趁乱抱走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好久。”阿娘的指尖轻轻拂过少女的耳后,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一点殷红,“我们好不容易寻到那抱走你的老妇,她却……却在见到我们的人时,就服毒自尽了,线索就此中断。”
“所以这些年,我们对外只说,相府的二小姐体弱,被送往我江南的母家将养,其实……其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你安然无恙地找回来,不让你在外面受了委屈。”
爹爹调整了一下情绪,恢复了丞相的威严,但语气依旧温和:“孩子,你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又是怎么找回相府的?”
少女的眼眶又红了,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我和……爹娘本想进京谋生,谁知在城外遇到了土匪……他们……他们都被杀了。我侥幸逃脱,躲进了城外的白龙寺,才捡回一条命。后来,寺里有位上香的贵人,说我的容貌与丞相夫人极为相似,我……我这才斗胆前来,想瞧上一眼。”
爹爹听罢,不动声色地给身边的管家青玉递了个眼神。青玉微微颔首,悄然退下。爹爹这才转向少女,声音放得更柔:“孩子,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尽管安心住下。告诉爹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卢月。”
“阿娘当年给你取了名字,叫江晚。”阿娘怜爱地握住少女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夜阑卧听风吹雨的‘晚’。若是你不嫌弃,以后就叫江晚,可好?”
少女伏在阿娘的肩头,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我听阿娘的,我喜欢江晚这个名字,我喜欢!”
“好孩子,好孩子。”阿娘泪如雨下,“你回来得正好,后日便是你姐姐的及笄礼,娘想着,干脆你们姐妹一同行礼,娘正好将你介绍给京中的各位贵眷。我可怜的女儿,这些年在外,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爹爹上前扶住几乎要哭晕过去的阿娘,转头对着角落里正抠墙皮抠得不亦乐乎的我一声怒吼:“江灼!你整日里就知道招猫逗狗,还不快带你妹妹去挑个院子,安排住下!”
我正把一块墙皮抠出了完美的几何形状,闻声手一抖,那块墙皮应声而落,顺带还推倒了半块松动的砖墙。
我尴尬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立刻换上一副可靠长姐的模样:“妹妹就交给我了,爹娘尽管放心吧!”
第二章暗流与密令
“爹爹他……什么时候会派人去查我的身世啊?”江晚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声音细若蚊蚋,“姐姐,你说……我会不会弄错了?我跟姐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万一我不是阿娘的孩子……”
我领着她穿过抄手游廊,廊外的芭蕉叶绿得滴翠。“父亲为何要查你的身世?你就是他的女儿啊。”我语气轻松地安慰她,“双生子本就有相像与不相像的,这没什么稀奇。你看,你肖似阿娘,我呢,就随了咱们家太奶。”
我带着江晚将相府逛了个遍,指着一处临湖的精致小院说:“妹妹不必多虑,先安心选个院子住下,阿娘很快就会安排妥帖的下人来照顾你。”
“我过些时日,便要进宫了。”我放轻了力道,学着阿娘的样子拍了拍江晚的肩膀,“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往后要多替我陪陪爹娘。”
江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奇地问:“姐姐进宫去做什么?”
我望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光,悠悠地叹了口气:“做妾。”
安顿好江晚,我趁着夜色,熟门熟路地摸进了爹爹的书房。他正在灯下看公文,我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灌了一大口,活像头饮水的牛。
“她会武。”我抹了把嘴,开门见山。
爹爹从公文中抬起头,拿起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我的手背,吹胡子瞪眼:“说了多少次了,女儿家要婉约些!喝茶要用杯子!”
“我带她绕着偌大的相府走了一整圈,她大气都不喘一口,步履轻盈,丝毫不见疲态。”我放下茶壶,神色严肃起来,“我检查过她的手,掌心柔软,没有薄茧,但虎口处却有长期握物的痕F迹,身量看似纤细,但下盘极稳。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两次她养父母的事情,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提前背诵过千百遍的腹稿,说了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话,却连个具体的地名、姓名都没吐露出来。”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她方才还在试探我的身份,言语间暗示阿娘当年只生了她一个。这说明,她很可能知道真相。她还向我打听了阿娘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
“你走后,青玉回报,城外前些日子的确有一伙流窜的土匪作乱,已经被京畿卫剿灭了。”爹爹的面色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凝重,“青玉也去白龙寺查过,寺里的僧人证实,确实有个叫卢月的姑娘在那里住了多日,还为亡故的‘父母’点了两盏长明灯。”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巧得像是有人精心编排好的一出戏。”我挠了挠头,“要不,先让她在府里住下,让阿娘高兴两天,我再暗中去查探她的底细?毕竟,阿娘现在正为了给她补办及笄礼,忙着下帖子、请赞者,兴致高得很。”
“不等了,立刻就查。”爹爹的决定不容置喙,“如今是多事之秋,宫里那位陛下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两日,宫里又揪出了两个别家安插的探子。她的身份必须尽快查清,才能让人放心。”
我捻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阿爹,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爹爹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备好了,备好了!你说说,哪家正经女儿进宫,要的是什么穿肠散、马钱子、牵机、桃花瘴这些要命的玩意儿啊!”
“我明面上的身份,是即将入宫的静妃。”我耸了下肩,将糕点咽下,“可我的实际任务,不就是混进宫里,贴身保护那位体弱多病的陛下吗?不多备点东西防身,我心里不踏实。”
爹爹仿佛被一口气噎住,半晌才缓过来,他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后日会亲临你的及笄礼。”
我满脸都写着嫌弃:“他?他那身子骨经得起折腾吗?我上次见他,感觉他喘口气都费劲!”
“别忘了送你进宫的真正目的!”爹爹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架都跳了一下,“我警告你,江灼!你要是再像小时候那样,一不小心又踢断了陛下的腿,咱家最后那块免死金牌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第三章及笄礼上的惊变
那位喘气都费劲的新帝程昱,不仅睡觉费劲,连带着也让别人睡不安稳。
哪有正经人家的皇帝,天还没亮就跑来参加臣女的及笄礼啊!
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素着一张脸就去了前厅给程昱请安。他倒是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愿君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程昱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亲手递给我一支雕工精美的白玉钗,“阿灼,这是朕亲手为你做的。”
我木然地接过玉钗,依足了礼数行礼:“谢陛下隆恩。时辰尚早,臣女先回院中梳洗。”
程昱与我爹寒暄了几句,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了我身后,亦步亦趋。“宫外人心叵测,危机四伏,阿灼,你可得保护好我。”
“陛下尽管放宽心,我爹知道您要来,相府内外的布防都提升了三个等级,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我斜睨了程昱一眼,“您这金贵的身体,不在宫里好好养着,瞎往外跑什么?”
程昱立刻捂住胸口,煞有介事地咳了半晌,咳得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阿灼,朕已经命人收拾出了离我寝殿最近的流云宫,就等你进宫了。”
我嫌弃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距离:“我爹说,让我直接住进你的勤政殿。”
“咳咳咳……住、住一起?”程昱的耳朵尖悄悄地红了,眼神飘忽,“那……那我即刻命人将勤政殿好好收拾一番。”
“不必麻烦,我睡偏殿就行。”我面无表情地解释,“我爹说,这样方便我贴身保护你。”
一旁的侍女梨清给我描眉的手一哆嗦,眉笔在我眉尾划出了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姑、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前厅行礼了。”
“陛下先移步前厅吧。”我借着梨清的手站起身。
及笄礼上,程昱高坐上席,含笑看着长公主亲自为我簪上那支他送的白玉钗,口中念着赞词:“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礼成后,程昱笑着拍我爹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江爱卿啊,真是家有小女初长成……”
他话音未落,满堂宾客就亲眼目睹了我,相府的嫡长女,面不改色地将宁远侯夫人送作贺礼的一支上好的羊脂玉钗,在掌心之中,缓缓地、一寸寸地,握成了齑粉。
全场死寂,只听见我爹倒抽一口凉气,和程昱那句没说完的、卡在喉咙里的“……力拔山兮气盖世!”
仪式总算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有司刚准备撤去陈设,准备开醴酒席,阿娘却拉着江晚的手,款款走到了堂前,唤住了正欲离席的众人:“诸位请留步。这位是老身失散多年,近日才从母家归来的小女,江晚。过几日,府中将为晚儿补办及笄礼,还望各位届时能够赏脸光临。”
江晚羞怯地红着脸,跟着阿娘向各位贵眷见礼。然而,当她的身子转过来,目光触及到坐在尊位的程昱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瞬间面无血色,满脸慌乱地朝着程昱的方向走了几步。
“元宝哥哥。”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侍卫们反应迅速,立刻上前拦住了神情恍惚、意图靠近圣驾的江晚。
我心中警铃大作,身体下意识地向程昱的位置微微倾斜,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全身肌肉紧绷,以防有任何突发状况。
“元宝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江晚被侍卫拦住,脸上写满了受伤与不可置信,她急切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成色极佳的龙纹玉佩,“几年前,在蜀南的青山上,是我救了重伤的你!你当时给了我这枚玉佩,说……说日后定会娶我为妻的啊,元宝哥哥!”
“阿灼,朕……朕是去过蜀南,也的确受过一次重伤,可朕真的不认识她!”程昱比江晚还要慌乱,他急得抓住了我的袖子,拼命解释,“阿灼,你一定要相信朕!”
满厅的贵客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这……江灼封妃的圣旨前几日才刚下,难不成这江家要效仿前朝,一门双姝,一后一妃?”
我的目光落在程昱的衣袖角落,那里用金线绣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元宝,那是先太后还在时,亲手为他绣的。我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程昱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绣样,脸色更加苍白:“母后是唤朕元宝,可朕从未与任何外人提起过这个小名!”
被侍卫拦住的江晚已是泪流满面,急得快要昏厥过去:“元宝哥哥,你再仔细想想!你的胸前,是不是有一道当年留下的箭伤!”
爹爹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忙高声打着圆场:“感谢诸位今日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府上已备下薄宴,请诸位移步花厅!”
江晚却趁着人群的骚动,梨花带雨地又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凄切:“元宝哥哥,我是阿月啊,你救命恩人的阿月!难道你真的为了权势,不愿认我了吗?”
“你,你……”程昱指着江晚,气得浑身发抖,他捂着胸口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惊骇,“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这般构陷于朕?”
话音刚落,程昱猛地向前一倾,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呕在了金砖地面上,随即身子一软,直直地歪倒在我身上,彻底不省人事。
满屋大乱,随程昱一同出宫的贴身暗卫梧柒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身法快如鬼魅,撬开程昱的嘴,塞了一把药丸进去。
爹爹当机立断,推了我一把:“阿灼,你先护送陛下回宫!家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最后瞥了一眼跪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江晚,沉重地点了点头:“爹,我把白术留给您,有任何事,让她给我传信。”
说罢,我不再多看一眼,深吸一口气,嫌弃地将肩上昏迷不醒的程昱扛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呵,男人!关键时刻,果然什么都指望不上!
第四章刺客与伤痕
太医们在勤政殿里进进出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了足足半宿,才总算用金针吊住了程昱那口气,稳住了他的病情。太医院院使千叮万嘱,陛下心神激荡,气血攻心,切记不可再劳心费神。
梧柒冲我递了个眼神,身影一闪,便重新匿回了暗处。我遣散了众人,亲自去关殿门,想着能清静片刻。可我关门的工夫,一转身,就跟一个不知何时潜入,此刻正无声无息地站在程昱龙床旁的黑衣刺客,四目相对。
好家伙,这业务能力。
“我若是你,就该趁着方才人多手杂,直接把我塞他被窝里,那多省事。”我嘴上调侃着,脚下却没停,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刺客扑了过去。我知道,他的刀,一定比我的拳头快。
我脚尖在门柱上借力一点,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在半空中一个翻转,精准地落在了程昱的龙榻上,用身体将他护在身下。与此同时,我的手已经先一步握住了刺客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刺客一惊,抽刀不成,反手将匕首狠狠朝我的方向压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屈起膝盖,用尽全力一脚踢在了刺客的下三路要害。只听一声闷哼,刺客疼得瞬间跪倒在地,力道一松。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扼住他的咽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便扭断了他的脖子。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的呼吸之间。等我忙活完,瘫在我身下的程昱才悠悠转醒,他迷茫地眨了眨眼:“阿灼?你怎么……跪下了?还有,怎么有人躺在朕的床上了?”
这是什么眼神!跪着的是刺客,躺着的也是刺客!
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手上的伤口火辣辣的:“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床上压着你的,其实是我?”
“好浓的血腥味。”程昱的嗅觉倒是灵敏,他咳嗽着想要起身,“阿灼,你受伤了?”
我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别出声!他们很可能有后手,我们等梧柒取药回来再说。”
程昱扒拉开我的手,摸索着抓住我的肩膀:“外面还有刺客?可为何他们不敢进来?”
他这一抓,正好碰到了我方才被刺客匕首划伤的肩胛骨,我疼得闷哼一声:“我也不敢出去啊!守在外面的暗一部的暗卫,恐怕已经被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否则这么大动静,早就该有人冲进来护驾了。”
黑暗中,只听悉悉索索一阵轻响,程昱竟利落地把寝衣脱了下来。“阿灼,我夜盲,晚上什么都瞧不见。你别动,我帮你把肩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我没再矫情,半褪下被划破的衣裳,任由程昱在黑暗中摸索。同时,我也顺手从他身上扯下一条明黄色的寝衣衣带,将自己被匕首穿透的手心紧紧包扎起来。
程昱的手指带着薄茧,动作虽然笨拙,却异常轻柔。他摸索着替我包扎好了肩膀上的伤处,还没等穿好衣服,殿门就被猛地推开,梧柒带着一群暗卫神色凝重地冲了进来:“陛下,您无碍吧?”
他急忙命人点亮殿内的烛灯,烛火跳动,照亮了地上的尸体和满室的狼藉。“外面的……暗一部的兄弟们,都牺牲了。”梧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程昱眼疾手快地将被子往我身上一捂,将我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沉声对梧柒道:“朕,朕无碍。是阿灼受了伤。”
我缩在温暖的被子里,飞快地穿好衣服,这才探出头来:“皮外伤,不碍事。”
“立刻去查宿卫军!”程昱的脸色在烛光下冷得像冰,“勤政殿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朕的亲兵到现在还没到,他们是吃干饭的吗?”他面色一凛,对梧柒下令,“让你暗二部的人接管勤政殿的所有防卫,一只鸟都不许放进来!”
我举了下手,补充道:“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相府,帮我把我收拾好的那些瓶瓶罐罐搬进宫来。顺便告诉我娘一声,让她别担心,就说陛下恩典,我提前进宫,直接在宫里住下了。”
趁着梧柒领命安排人手的间隙,我毫不客气地伸手将程昱推回床榻内侧,自己则转身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抱起了我的剑:“陛下睡吧,我守着您。”
“阿灼,要不……上来一起睡吧?”程昱在黑暗中探头瞧了我两眼,声音闷闷的,“朕的床上有两床被子,朕把捂热的那床给你。”
第五章王叔与棋局
程昱愁得焦头烂额,整日里在勤政殿唉声叹气,活像个深闺怨妇。
我奉旨贴身保护,百无聊赖地守在他身边,时刻扮演着一尊门神。我爹派人传话,说朝堂国政水深,里面的王八多,让我少说少看,别多管闲事,保护好皇帝就行。
可梧柒却是个嘴碎的,他蹲在房梁上,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对我传音入密:“我说阿灼,这几日你都捏碎六个茶杯了。这可是上好的官窑青瓷,陛下都快心疼死了。”
我反手就是一巴掌,精准地抽在了梧柒的后脑勺上:“没大没小,叫静妃娘娘!本宫升官了,你不知道吗?”
“是,是,静妃娘娘~”梧柒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娘娘,外面现在都传疯了,说陛下跟您妹妹江晚,乃是患难见真情,早已私定终身。如今佳人入宫,陛下是要力排众议,迎娶她做皇后的。”
“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给陛下施加压力?”我挑了挑眉。
我俩在梁上嘀嘀咕咕,程昱在底下继续唉声叹气,批阅奏折的朱笔都快被他戳断了。
没过几日,程昱果然顶不住压力,连下数道旨意。一道封了江晚为慧嫔,赐居芷萝宫;另外几道,则是将各部尚书家中的适龄女儿都选入宫中,封了才人、贵人不等,以此来平衡前朝势力。
可程昱依旧被言官们追着骂。他们说江晚是丞相嫡女,又有救驾之功,合该是中宫皇后之位,封为慧嫔实在是委屈了。连带着,我的身世也被翻了出来,说我容貌既不像丞相,也不像江夫人,恐非江氏血脉。
为了堵住这悠悠众口,我爹直接从宗祠里翻出了他祖母,也就是我太奶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英姿飒爽,眉眼间与我有七八分相似,这才勉强压下了流言。
梧柒奉命去相府取画像,回来后看着我太奶的画像,一脸迷茫:“静妃娘娘,这……这不是咱们御卫司暗三部的创始人,纪前辈的画像吗?”
我点点头,坦然道:“对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算是我亲娘那一辈的。”
“你……你当真不是丞相的亲生女儿?”梧柒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我就说嘛!堂堂丞相的千金,怎么会是我们御卫司的人,还干起了暗卫的勾当!”
“事情说来话长。当年江夫人生产时,真正的江晚被人抱走,相爷怕夫人伤心过度,就从外面寻了个女婴,谎称是双生子。可那个真正的‘江灼’,六岁时随夫人回江安省亲,途中遇到贼人,当场就……没了。”我摊了摊手,语气平淡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丞相无奈,只能从御卫司里,挑了个与他祖母容貌相似的我,在庄子里秘密养了半年,才安排进了相府,替代了那个死去的‘江灼’。”
梧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你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是跟谁学的?你是暗几部的?”
“御卫司四部,向来独立运行,互不干涉,我们只认信物不认人。”我从袖中摸出那枚代表身份的紫玉环,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是暗四部的,功夫嘛,是相爷亲自教的。”
“相爷……也是我们御卫司的人?”梧柒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那他老人家还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陛下脑子里灌了粪?”他又贱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我还听了个八卦,说你小时候是陛下的武学师傅?你还真的……踢断过陛下的腿?”
我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炫耀当年的光辉战绩,底下一直安安静静批阅奏折的程昱,却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们藏身的位置:“朕是没有武功,听力也不算上佳,可朕……不是聋子!”
他恨恨地朝着殿外喊了一声:“岑今安!给朕滚进来!这茶都凉了半炷香了,想烫死朕吗!”
大内总管岑今安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将新茶放在程昱手边:“陛下息怒!各宫的娘娘们都在殿外候着,说是……说是来给陛下请安的。”
我一个利落的翻身,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程昱身旁的软椅上,瞬间切换成一副乖巧温顺的宠妃模样。
众嫔妃进殿请安后,又转过身,不情不愿地给我这个“静妃”请安。
江晚刚想上前拉住我说话,套套近乎,老岑却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神色慌张:“陛下,不好了!献王,献王带着王妃回京了,眼下……眼下人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程昱闻言,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他喝了一口老岑递来的参茶,才将将能开口说话:“王叔他……可是带着神机营一起回的京?”
老岑满脸惶恐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回陛下,神机营……整营的人马,全都随献王一同回京了!”
老岑的话音未落,殿外就传来了一阵清晰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勤政殿外。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纵马?”我霍然起身,闪身挡在程昱身前,“来人!让宿卫军速来护驾!”
程昱却抬手拦住了正要往外跑的老岑,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不必了。这宫里,除了他,还有谁敢如此放肆。”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玄色王袍,身形高大健硕的男人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进殿后,随手将马鞭扔给了跪在一旁的江晚,目光轻蔑地扫视了一圈殿内的妃嫔,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就是陛下刚迎进宫的姐妹花?姿色倒是不错。”他转头看向程昱,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只是不知,陛下这孱弱的身子骨,能……行吗?”
“不……不必王叔操心。”程昱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王叔,没有朕的召令,私自带兵回京,你可知是何罪……”
程昱的话没能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呕出,染红了胸前的龙袍,随即头一歪,再次晕死过去。勤政殿内瞬间乱成一团,在一片惊呼和忙乱中,我隐约听见献王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嘟囔了一句:“废物。”
我与梧柒一左一右守在殿内,看着太医们再次忙得脚不沾地。梨清趁乱悄悄塞了一封信到我手中:“姑娘,是相爷给您的。”
我心中一动,我爹为了避嫌,向来都是通过梧柒与我联系,这次竟让梨清送信,定有蹊跷。
梧柒也睨了我一眼,传音道:“许是相爷有什么要紧事,必须亲自嘱咐你。”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随即面不改色地将信纸扔进了脚边的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没什么,我爹说,阿娘想我跟江晚了,想明日进宫来瞧瞧我们姐妹。”
梧柒却猛地一敲脑袋,压低声音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相爷昨日命我去查,已经查到了些眉目——你的那位好妹妹江晚,是献王的人。”
我垂下眼,瞧着火盆里燃烧殆尽的灰烬,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猜到了。只是可怜我阿娘,终究是……空欢喜了一场。”
第六章终局与真相
程昱醒来后,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他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听着殿外的争吵声,皱起了眉:“阿灼,是谁在外面如此喧哗?”
“还能有谁,你那位好王叔呗。”我一边给他喂药,一边解释道,“他老人家一回京就想替你批阅奏折,被我爹当场撞见。我爹那张嘴,你是知道的,正引经据典,用最文明的话,骂着最难听的人呢。”
程昱气若游丝,对老岑吩咐道:“传朕旨意,让丞相与献王,一同辅政。朕这身子……怕是得好生休养些时日了。”
“让他们去政事阁吵吧,别在外间叨扰陛下休息。”我替他掖了掖被角,又补了一句,“另外,派人去太医院,把陛下每日的药渣都收回来,仔细查验。”
程昱自那日后,便日日呕血,呕得脸色比我那死了三年的三舅爷还白。可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还有闲心拉着我,半夜三更地在寝殿里用银炭盆烤地瓜。
“这可是最安全的法子,直接用银炭烤,若有毒,炭火颜色会变。”程昱被烫得手指通红,嘶嘶地抽着凉气,却还是献宝似的将烤好的地瓜递给我,“阿,阿灼,快尝尝。这是朕让你爹从宫外特地带进来的蜜薯,你爹尝过了,没毒。”
“你居然拿我爹试毒?”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接过来啃了一口,香甜软糯。我抬头看了眼房梁,“梧柒,要不要下来吃个蜜薯?”
“梧柒去查他暗二部出叛徒的事了。”程昱擦了擦指尖的黑灰,“御卫司已经被献王渗透得差不多了,之前各部之间传递消息的老路子都不能再用。朕已经安排了新的人手和渠道。”
我立刻抬手,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别跟我说是谁,也别告诉我新的渠道是什么。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你的安全,其余的,我不想知道。”
“阿灼,”程昱忽然叹了口气,烛火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幽深,“若是,若是有朝一日,你不用再保护我了,你……想去做些什么?不用再听从丞相的安排,只为你自己。”
满殿寂静,连我咀嚼地瓜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在这片沉默中,梧柒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他神色激动,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诡异:“陛下!刚截获了献王给江晚传的密信!同时还拦下了江晚准备送出宫给献王的回信!”
梧柒进殿时愣了一下,视线在我们俩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小声嘀咕:“气氛怎么有点不对劲?你俩……不会因为一个烤地瓜吵架了吧?”
程昱接过梧柒递上的用蜜蜡封住的信筒,迅速扫了一遍,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献王命令江晚,给朕下毒。”
程昱从未召幸过后宫任何一位嫔妃,各宫也都安守本分。唯有江晚,日日都亲自熬了羹汤,送到勤政殿来。老岑每次都命人仔细检查过,确认汤羹无毒,且都是些温补的药膳,非常适配程昱的体质。
可程昱从未给过江晚好脸色,连带着那些汤,也一口都未喝过。更奇怪的是,他也不让我喝,每日的汤,都命人悄悄浇在了殿外的花盆里。
“江晚,确实是江家的女儿。”我挠了挠头,心里五味杂陈,“要不,你干脆将计就计,假装中了她的毒。抓贼抓赃,人赃并获,否则我怕……我怕阿娘她,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去请丞相入宫,一同去芷萝宫吧。”程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梧柒,你留下守护勤政殿。阿灼,你同朕一起去。”
当我们到达时,芷萝宫已被暗三部的精锐围得水泄不通。我爹手持着那封揭露真相的密信,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他长叹一声:“臣常觉得,亏欠这孩子良多。即便……即便早就知道了她是献王的人,也只是私下派人盯住她,悄悄换掉了她送给陛下的所有汤羹,总想着……或许她还有回头的一天。”
“家门不幸,出此逆女。”我爹的声音沙哑而沉痛,“望陛下……能看在臣与夫人的面上,给江晚,留一具全尸。”
江晚一身素衣,独自站在清冷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我们三人,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看来,一切都暴露了。”
程昱冷声问:“你与献王,究竟是何关系?”
江晚的面色不变,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我同献王殿下的关系,你们御卫司,难道查不到吗?”
她的目光转向我,充满了怨毒与不甘:“阿姐,你这个御卫司的暗卫,当得可真是一无是处啊。”江晚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关系,很快,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王爷的脚步了!”
我心中暗道不好,立刻飞身向前,想要卸掉她的下巴。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嘴角溢出黑血,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一枕槐安……”
她藏在牙齿里的,是剧毒“一枕槐安”,见血封喉。
爹爹看着江晚倒下的身影,整个人都晃了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还温热的烤地瓜,塞进了爹爹冰冷的手里,轻声说:“阿爹,夜深露重,多添一件衣裳吧。”
爹爹红着眼眶,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夜深寒凉,阿灼,你同陛下……也早些回吧。”
我看着爹爹深一脚、浅一脚离去的背影,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身躯,此刻却显得如此萧索。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阿爹这些年,身子胖了这么多,也不知……还跳不跳得上那高高的房梁了。”
月上中天,清辉如水银泻地,将勤政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寒霜。
殿内,新帝程昱最近像是浑身长满了骨头,闲得发慌,非缠着我,说什么也要学几招能在关键时刻保住小命的看家本领。
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那张写满了“老大不乐意”的脸,估计比殿外的夜色还要黑上三分。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许多年前,程昱还是个九岁的小不点时,也是这般缠着我学武,结果我一个不留神,一记扫堂腿,直接让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声清脆的骨裂声,至今还偶尔在我梦里回响。
这桩陈年旧事,成了我心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也让我对“教他武功”这件事敬而远之。
可他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我一个御前暗卫,又能如何?只能在心里把这事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半宿,最后才勉强拼凑出两招半,那种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能比划两下的招式,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此刻,程昱正呼哧带喘地打完一套我临时编排的拳法,那本就因体弱而略显苍白的俊脸上,此刻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汗珠顺着他光洁的额角滑落。他停下动作,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亮晶晶地望着我,里面明晃晃地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大字,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抚摸的大型犬。
“阿灼,怎么样?朕这套拳法,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敷衍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嗯,陛下这套拳,刚猛有余,威力无穷,高低能打死两个已经断了气的残废鬼。”
话虽如此,我心里却在盘算着,这种花拳绣腿终究上不了台面,还是得教他点实用的防身锁技才行。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让人想当场摆烂。
在我第十五次轻而易举地用手臂锁住程昱脆弱的喉咙,而他依旧没能掌握挣脱的要领后,我心中最后那点为人师表的耐心,终于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彻底放弃了,松开手臂,任由他瘫软在我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咱别学了。有这功夫,您还不如躺着歇会儿,养养精神。真遇上事了,喊我一声,比什么都强。”
程昱的后脑勺亲昵地靠在我的下巴上,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窝,他却一动不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察的委屈:“阿灼,你小时候就是这么教我的,一点耐心都没有。”
他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我再次叹息,语气软了下来:“若是陛下想因此怪罪于我,那就降罪吧。也省得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又失手伤了您。”
“我怪你做什么。”程昱轻轻拍了拍我圈在他身前的小臂,示意我彻底松开,“我只是在想,小时候若不是你像一头小兽一样护着我,不知道要被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欺负多少次。”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却无比认真,“阿灼,你要不要……做我的皇后?”
他似乎觉得这个提议理所当然,继续补充道:“反正除了保护我之外,你也没想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不是吗?”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顺势将他从我怀里拎起来站好,急急地反驳:“我是江家的养女!”
“养女不也姓江吗?”程昱蹙起了好看的眉头,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纯然的不解,“你为何总是如此在意这层身份?”
我一时语塞,胸口憋着一口气,半晌才找到另一个理由:“可……可我是御卫司的暗卫啊!暗卫怎能做皇后?”
“做皇后,也不耽误你执行御卫司的任务啊。”程昱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阴恻恻的,他朝我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是厌倦了,不想再管我了?”
他见我沉默,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求:“从小到大,只有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你知道的,我这副破身体,学两招都费劲。若是没有你,恐怕登基第一天,就得被人戳上十刀八个窟窿。”
我下意识地推开他凑得过近的脸,努力维持着君臣之间的距离:“我做暗卫,一样可以保护你。”
“那不一样!”程昱固执地瞪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瞧我,活像一只被主人拒绝了的小狗,“你想啊,阿灼,若是做了皇后,你晚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睡在龙床上,贴身保护我。这岂不是比你现在睡在脚踏上要好得多?”
我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但我很快就被“龙床”两个字吸引了。我二话不说,直接爬上他那张宽大柔软的床,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掀出多余的一床锦被,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这倒也是。我现在就能睡龙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正好。”
程昱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一溜烟地爬到里侧,乖巧地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满足地喟叹:“阿灼,还是睡在你旁边,我才觉得安心。”
我伸了个懒腰,将被子裹紧,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触感,由衷地感叹道:“确实,睡龙床是比睡冰冷坚硬的脚踏舒服多了。”
夜半三更,我睡得正酣,朦朦胧胧间,耳畔仿佛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窗棂上糊着的高丽纸被利器划破的“嗤啦”声。
我瞬间惊醒,所有的睡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地睁开眼,只见一抹寒光透过被划开的纸窗透了进来,那分明是刀尖在月色下的反光!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依旧睡得安稳的程昱,呼吸均匀,毫无察觉。一阵无名火直冲脑门。
还睡!他喵的睡得跟死猪一样!刺客都快把你的窗框给拆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
这都不醒?
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也顾不上生气了,忙伸手探向程昱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
“还好,只是中了迷香,没死。”
确认他性命无虞,我稍稍松了口气。我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藏好,随即抽出藏在枕下的软剑,一个鹞子翻身,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那几个身手蹩脚的“虾兵蟹将”。
笑话,在姐姐我的地盘上玩潜入?简直是运筹帷幄之中,等着被我送去见阎王!
我如鬼魅般落下,剑光一闪,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两个刺客。然而,不等我喘口气,房顶的瓦片一阵响动,又是两排黑衣人鱼贯而入。我心知对方人多势众,不可力敌,当即扬声高呼:“老岑,摇人!”
守在殿外的老岑显然早有准备,动作麻利地将手中的信号弹射向夜空。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宫城的上空炸开,他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静妃娘娘,外面都是我们的人,禁军已经将此地团团围住了!”
“陛下呢?”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窗灵巧地钻了进来,是梧柒。她一边挥刀解决殿内残余的刺客,一边焦急地问道,“外面被献王的人围住了,水泄不通!”
趁着梧柒清理战场的间隙,我迅速出手,封住了程昱身上几处大穴,防止迷香继续侵害他的心脉:“陛下中毒了,我们必须先带他杀出去。”
就在这时,本该昏迷不醒的程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个猛子坐起身,咳得惊天动地:“咳咳咳咳……这解药的药劲儿,确实是猛了点!”
我惊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再次抓住他的手腕探脉,脉象平稳有力,哪里还有半分中毒的迹象?我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你……你体内的毒呢?”
“睡前就着温水,吃了枚父皇留下的百毒解。”程昱舒展了一下筋骨,仿佛刚刚只是睡了一个好觉,他看向我,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与他平日病弱模样截然不同的锐利光芒,“怎么样,我的好王叔,终于反了吗?”
我呆呆地回道:“老岑说,献王的人就在外面。”
程昱伸手,宠溺地掐了一把我的脸,语气轻松:“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去会会我们这位迫不及不及的亲王殿下。”
然而,当程昱意气风发地拉开殿门,看清门外的景象时,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随即有些尴尬地瞧了我一眼:“阿灼,你怎么没说……他们来了这么多人啊?”
只见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勤政殿,此刻已被黑压压的宿卫军围得如铁桶一般,火把的光芒将整个庭院照得如同白昼。我们御卫司的暗卫营精英,正与带着亲兵的献王在门前激烈对峙,剑拔弩张。
宫门紧闭,插翅难飞。献王看到生龙活虎、毫发无伤的程昱,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厉声吼道:“岑今安!”
老岑蛄蛹着,从暗卫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无辜地喊冤:“王爷,这可不能怪我啊!我可是完完全全按照您的吩咐,每次都足量给陛下下的毒啊!”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只不过呢,我每次下完毒,都顺便告诉陛下一声罢了。”
“好!很好!跟本王玩文字游戏是吧!”献王怒极反笑,面容扭曲,“你们以为,本王就没有后手了吗?”他阴冷一笑,转向我们身后,高喊一声:“梧柒!”
身后,传来利刃出鞘的清响。一直站在程昱身后的梧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中的刀刚要架上程昱的脖颈,却突然浑身一软,软绵绵地歪倒在地。她满脸的不可思议,死死地盯着程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你给我下毒?”
“嗯。”程昱平静地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朕从不信任你。从你截获江晚的‘密信’时,朕就在怀疑你了。”
“这世上,没有哪个探子会用书信来诉说儿女情长。”程昱的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梧柒,又落在我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歉意,“那封信,不过是朕用来舍弃江晚,保住你这颗更重要的棋子罢了。”
我心中了然,叹了口气,补充道:“而且,那日我爹给我送来的家信里,只字未提朝中之事,通篇只说我娘想我了。烧信不过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我还没开口,你就迫不及待地将所谓的‘我爹查到的结果’说了出来,未免太过心急。”
“还有,我前脚刚告诉你,我爹是御卫司指挥使,相府的书房后脚就连夜遭了贼。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哗啦啦——”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瞬间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
献王嗤笑一声,在这片雨幕中,他吹响了随身携带的银哨,声音尖锐刺耳:“拖延时间罢了!宿卫军、神机营,皆是本王的人!”
他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程昱,傲然道:“程昱,若是你现在乖乖退位,本王可以大发慈悲,留你和你这心尖尖的性命。”
程昱叹了口气,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却浑不在意:“王叔,你可知,当年皇爷爷为何始终没有将这天下传给你吗?”
“谁知道你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父皇将你这么个病秧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提及往事,献王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充满了不甘与怨毒,“本王以为,斗倒了你的太子爹,父皇的唯一选择便只有本王!可没想到,他最后竟传位给了你这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皇长孙!”
“王叔,你差就差在,没有一颗仁心。”程昱的语气依旧平和,像是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当年在华清池,不过是几尾锦鲤凫水,溅了些许水花在你脸上,你便下令抽干了整池的水,杀光了所有的鱼。皇爷爷说,王叔的心里,没有仁爱,只有暴戾!”
“王叔,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不甘心。”
“程昱,少在这里说教!”献王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本王身边的是我的亲兵,宫门外是本王的神机营!你觉得,今夜你还能跑得掉吗?”
“今夜过后,你这不甘心,也该变成甘心了。”献王猛地一挥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既然陛下不愿主动退位,那便帮他退!”
一时间,满院只剩下兵刃交接的铿锵之声和濒死的惨叫。利剑裹挟着风声从耳畔擦过,我紧紧护着程昱,边打边退。而程昱,竟也从我的袖中抽出备用的软剑,瞅准时机,deftly补刀。看那行云流水的招式,分明也是个中高手!这个骗子!
顶在前面的暗卫不断倒下,我歪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宫墙,上面已经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寒光凛冽。我心中飞速估算着,能将程昱安然无恙带出去的几率,究竟有多大。
就在我准备拼死杀出一个缺口,也要送程昱离开之时,那扇紧闭的朱红宫门,却“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蜀南总兵林奇,身披重甲,骑着高头大马,闲庭信步般地晃了进来。他身后,是队列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重甲兵。
林奇对着程昱遥遥一抱拳,朗声道:“神机营已被臣尽数拿下。臣等在宫外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便先进来瞧瞧热闹。”
献王脸上的得意与疯狂瞬间凝固,他愣了半晌,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喃喃道:“原来……这瓮中的人,是本王啊。”
“朕还以为,王叔不敢来谋反呢。”程昱收起了平日里所有的温和,脸色微寒,目光如刀,“朕本就想找个由头,除掉神机营这颗毒瘤,可偏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
他用剑尖指向面如死灰的献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王叔还没发现吗?打了这么半天,倒在地上的,可都是你的亲卫。你在宿卫军里安插的人,早就被朕换了个干净。今夜的宿卫军,不过是陪着王叔演一出戏,顺便……激励一下王叔谋反的决心罢了。”
我偏过头,看着身侧这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程昱,一股莫名的怒气直冲脑门。
好啊,程昱!你算计了所有人,连我也蒙在鼓里!
我借着一名亲卫的肩膀用力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跃起,剑尖寒光一闪,直逼献王心口:“婆婆妈妈!你俩再絮叨下去,天都要亮了!”
献王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可他如何能挡住我含怒的一击。他只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剑,轻而易举地穿过他的手臂,直透他的胸口。
“有劲儿吧?”我拔出剑,带出一捧血花,又蓄力补了一剑,“姐姐我当年在宫宴上,为给大家助兴,徒手拔过垂柳!献王爷,您怕是没认真看吧?”
我抽回剑,用指尖细细擦拭干净剑身上的血迹,冷眼睨着一旁有些发懵的程昱:“陛下,命人给献王收尸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朝宫门外走去。
程昱愣了一下,匆匆嘱咐了身边人几句,便迈着小碎步,颠颠地朝我跑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阿灼,你……你生气啦?”
我目不斜视,脚步不停:“不曾。”
“阿灼今夜救驾有功,朕……朕得以身相许。”
我猛地停下脚步,扯起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陛下原来这么容易就以身相许啊。当初,就是用这番说辞,对我那个炮灰妹妹江晚说的吧?”
“冤枉啊!”程昱欲哭无泪,急得快要跳脚,“朕当年是受了伤,可救朕、帮朕包扎伤口的,明明是梧柒啊!这定是梧柒和江晚她们串通一气,故意说给你听的!”
我眼珠一转,冷哼一声,继续逼问:“那陛下的意思是,若不是梧柒是奸细,你还想对她以身相许了?”
程昱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满脸悲愤地看着我,憋了半天,蹦出一句:“阿灼,朕活着,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皇后回家省亲多日,迟迟不归。一时间,京中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有说皇后在平叛之夜,怒杀献王,手段狠戾,给仁德的皇帝陛下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帝后失和。
还有的说,献王与丞相本是同谋,如今献王事败,丞相一家独大,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
而我,故事的主人公,却对这些流言充耳不闻。我升官了,从一个无名无分的“静妃”,一跃成为中宫皇后,甚至连整个御卫司都划归到了我的管辖之下。朝堂之上,那些老臣们一个个痛心疾首,非说怕我恃宠而骄,霍乱朝纲。
此刻,我正舒舒服服地靠在相府花园的软枕上,看着阿娘专注地绣着一幅并蒂莲,时不时地捏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塞进阿娘嘴里。
“阿灼这是想用荔枝堵住阿娘的嘴呢?”阿娘被我逗笑了,宠溺地敲了下我的脑袋,“你呀,在家里赖了这么多天,陛下日日都来,你就是避而不见,像话吗?”
“见他做什么?看他那一肚子八百个心眼子吗?”我撇撇嘴,心里依旧有气。
阿娘被我的话逗得前仰后合:“傻孩子,陛下若不是步步为营,忍辱负重,怕是早就被那些豺狼虎豹拆吃入腹了。再说,他不告诉你全盘计划,也是为了护你周全。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他是君,我是臣,君有令,臣必从。他告诉我做什么。”我嘴上不情愿地嘟囔着,心里却明白阿娘说的是对的。我杀过的那一摞叠一摞的刺客,难道就不危险吗?我只是气他,气他不信我。
我从阿娘手中接过绣绷,胡乱戳了两针:“我不回宫,我就要陪着阿娘。”
“我的小祖宗,快别动了,我这上好的苏绣针,都被你捏歪了。”阿娘忙不迭地夺过绣绷,“你爹说了,下朝后给你带南街那家最有名的酱鸭回来,去,到门口迎迎你爹去。”
可我没能迎来我爹,却迎来了亲自拎着酱鸭,笑得一脸谄媚的程昱。
“阿灼,我来啦。”程昱像献宝似的,朝我晃了晃手里油纸包着的酱鸭,“岳父大人说,你最喜欢吃南街的酱鸭,我特意去买的。”
我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转头就走。
程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碎碎念:“阿灼,是不是那日献王造反,场面太血腥,把你给吓着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你才被吓到了呢!”我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
“没哑就好,没哑就好。”程昱夸张地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那……那咱们吃酱鸭?”
“吃个屁!”
程昱闻言,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心一横,视死如归道:“阿灼,你非要吃的话……我,我陪你!”
我嫌弃地甩开他,不再理会这个满脑子废料的皇帝,直奔阿爹的书房。我一言不发地坐在阿爹对面,拿起墨条,在砚台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兴味索然。
阿爹心疼地从我手里夺过墨条:“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徽墨,都被你捏出坑来了!”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松子糖,塞到我手里,温声道:“阿灼若是不想回宫,将来有什么打算?这御卫司,也不管了?”
我欢快地往嘴里填了块糖,含糊不清地说:“没想好,但是眼前,什么都不想管。”
阿爹叹了口气,目光深远:“阿灼不愿进宫,可是因为你的身世?”
我晃了下神,没有说话。
阿爹接着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陛下登基之前,先祖皇帝将陛下托付给我时,你在殿外,是不是听见先祖的话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先祖说,御卫司的职责,便是护陛下周全,要时刻分得清君臣之别。”
“这话,是点给为父听的。太祖皇帝怕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没承想,被你听了去,记在了心里。”阿爹一抖手,从宽大的袖中翻出一封用火漆蜡封的密旨,“这是陛下留给为父的,说若是有个万一,他没能从献王之乱中活下来,这封密旨,便能护你一生周全。”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封沉甸甸的密旨,打开一看,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他竟要封我做异姓王?甚至,还将太祖皇帝藏在深山老林里,那支只听皇令的死士,尽数归于我的麾下?
“陛下筹谋多年,如履薄冰,可他从未将阿灼你,当作是臣子。”
阿爹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人乐滋滋地推开了。程昱探进一个脑袋,兴奋地喊道:“阿灼!岳父!我钓了条好大的鱼,我们晚上吃全鱼宴吧?”
程昱前脚刚跟着我爹,不情不愿地一起上了早朝,我后脚就收拾了行囊,悄咪咪地回了宫。
待程昱下朝,回到勤政殿,看到悠然自得喝着茶的我时,脸上露出了活像见了鬼似的表情。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伸手就掐我的脸:“阿灼?你……你真的回来了?”
我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嗯,回来尝尝,宫里的鱼,是不是比相府的好吃。”
“走!我这就去给阿灼钓!”程昱闻言,立刻拉起我的手,兴致勃勃,“阿灼想吃渡鹤池的,还是听泉塘的?慧香池的也行,那里的鱼最肥!”
没等我回话,程昱便自顾自地拍板决定了:“都钓!哪个塘的鱼好吃,朕就命人把哪个塘的鱼,都给阿灼捞上来!”
钓三个塘的鱼的直接后果就是,直到快半夜,我才吃上这顿迟来的“全鱼宴”。
饭后,程昱拉着我在御花园里消食,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寝殿。洗漱完毕后,他站在床边,耳梢悄悄地红了,有些局促地问我:“阿灼……今夜是你睡床,我睡脚踏吗?”
我看着他那副纯情的模样,好笑地拍了他一下:“你不给我暖被子了?”
程昱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笑眼弯弯地吹灭了蜡烛,动作迅速地躺到我的身旁。只是那身体,僵硬得像是他那个死了四天还没下葬的王叔。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看着程昱的侧脸,轻声开口:“程昱,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去相府找我玩,趁我午睡,偷摸亲我的事?”
程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当时没睡着啊?”
我没回答他,只是又向他靠近了些,几乎是靠在他的肩上,用气声轻声问:“程昱,你要不要,再亲亲我?”
熟悉的勤政殿,此刻却因为身旁之人而生出一种陌生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感觉。满殿安静,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我红着脸,猛地反应过来,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程昱!你这衣扣解得挺利索的啊!你是一点也不夜盲了是吧?”
半晌的沉默过后,我有些迷茫地看着手足无措的程昱,发出了灵魂拷问:“你十五岁的时候,宫里没有安排教习嬷嬷……强叉你吗?”
程昱一脸悲愤地瞧着我,控诉道:“我一把就推开了那个想占我便宜的老宫女!”他顿了顿,反问道:“那阿灼你呢?进宫前,丞相夫人没教你吗?”
我恶狠狠地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我及笄礼那天,为了保护你,被紧急召进宫了!我娘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跟我说上!”
程昱心虚地穿好中衣,溜出了门,不知跟门外的老岑说了些什么。半晌,他捧着一沓子书,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他将书摊在床上,献宝似的对我说:“来,阿灼,别急,咱俩先一起研究下这春宫图!”
番外——程昱
我爹是当朝太子,备受皇爷爷宠爱。可是我七岁那年,他死了。
宫里的人都说是我的献王叔设计害死了我爹,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我爹死后,皇爷爷将我塞进了专为皇家培养死士的御卫司。皇爷爷说,在那里,无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无人敢害我的性命。
皇爷爷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没人敢要我的命,可有人敢欺负我。
就在我被几个比我大的少年堵在角落,受尽欺辱时,一个五岁的、肉丸子似的小姑娘挺身而出。她叫阿灼,一拳一个,干脆利落地放倒了所有欺负我的人。
我当时就想,这是哪来的绝世壮士?
回宫之后,我便跟皇爷爷要了阿灼。可阿灼刚过完六岁的生辰,就被新任丞相,也就是她的养父带走了。
皇爷爷说,只要我不愿意,他立刻就下旨,让丞相把阿灼送回来。
可后来,当我在相府的后花园,瞧见阿灼像只乳燕投林般,一头栽进丞相夫人的怀里,乖巧地喊着“阿娘”时,我改变了主意。我觉得,让阿灼做丞相之女,远比做一个身份不明的暗卫,能为我将来的谋划,提供更多的便利。
丞相每次上朝,都会把阿灼一起带进宫,美其名曰让她教我功夫。可阿灼的功夫,是基于她那身天生的神力,寻常人根本学不会。
在我那条可怜的小腿被阿灼一脚踢断后,皇爷爷便再也不许阿灼进宫教我武功了。
皇爷爷曾对我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我问自己,我可做好了能护阿灼一世周全的准备?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我深刻地明白,宫中内忧外患,阿灼如今是丞相之女,身份尊贵。若是我早早地将她暴露在明面上,岂不是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从前,一直都是阿灼保护我。从今往后,我想保护阿灼。
我谋划好了一切,本以为做了皇帝,除去了献王这个心腹大患之后,我就可以和阿灼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献王死后,阿灼却一声不吭地回了相府,对我避而不见。
我只能日日去相府点卯,风雨无阻,只希望能早日接回我的皇后。可一连多日,阿灼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我说。
直到丞相,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带我去瞧了相府后院的一棵老槐树。
“当年,我夫人说不喜欢这树,觉得槐树通阴,不吉利。阿灼便在一夜之间,拔光了院中所有的槐树,唯有这棵,被她留了下来。”
“只因我夫人曾无意中说过一句,树活得越久,承载的愿望,就越容易实现。”
我围着那棵粗壮的老树转了一圈,才在树干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一行刻得歪歪扭扭的小字:【江灼程昱要永远在一起。】
“这棵树,阿灼精心照顾了许多年。直到先祖驾崩那晚,阿灼在殿外听见了先祖对我的嘱托,说御卫司的职责就是护陛下周全,要分得清君臣。”
“从那天起,阿灼便压下了自己所有的心思,将自己牢牢地归到了‘臣’的位置上。”丞相叹了口气,“可这孩子又是个犟脾气,她伤心陛下有事瞒着她,不同她说。她不是在气陛下,她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没能为你分忧。”
我将阿灼堵在书房,温香软玉在怀,将我从我爹死后,到如何设计献王的所有细枝末节,都对她和盘托出。
好日子来得太快,快得我时常晃神。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近来对那些吹毛求疵的朝臣们,也多了几分好颜色。
可这帮老臣,就是典型的给两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见我心情好,竟又旧事重提,说要把我前些日子送出宫的那些世家贵女们,再给我送回来,充盈后宫。
我挑了个官最大、岁数也最大的老头,请他一起用午膳。
膳后,阿灼在放下筷子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猛,拍碎了身前的檀木桌角。那老头吓得胡子直哆嗦,牙齿上下打颤。
我看着阿灼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家有悍妻,不容妾室啊。”
随即,我转头,笑眯眯地问那老头:“爱卿,不知……你家的千金,可扛打?”
眼瞧着老头把头甩得比拨浪鼓都快,我心满意足地拔腿就去追我的阿灼。
“阿灼,晚上吃鱼不?”
完
来源:完结短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