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母,您说这菩萨要是灵验,为何有那么多被冤之人沉沦苦海,不得解脱;但若说不灵验,还有那么多身披人皮的恶鬼,在他面前虔诚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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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轿抬进谢家西偏院时,檐角冰棱正簌簌往下坠。
我望着喜帕下那双骨节泛青的手,突然想起坊间传言——谢家二公子,是个活死人。
「婆母,您说这菩萨要是灵验,为何有那么多被冤之人沉沦苦海,不得解脱;但若说不灵验,还有那么多身披人皮的恶鬼,在他面前虔诚的祷告。」
「婆母,您说,这菩萨到底是灵验还是不灵验呢?」
后来红烛滴尽那夜,我方知谢家檐下从无活死人——唯有披着人皮的恶鬼,将活人生生熬成祭奠罪孽的香。
1
喜烛爆出第三朵灯花时,我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对孪生兄弟的差别。
左边那位广袖流云袍的郎君,正捏着玉骨折扇笑吟吟望过来,桃花眼里猥琐的精光让人忍不住反胃。
右边我的相公裹着半旧狐裘,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爬过的蚂蚁,耳后那道蜈蚣似的疤隐在烛影里,倒像真被什么精怪附了身。
「弟妹这茶敬得妙。」谢惊澜突然用扇骨挑起我奉到半空的合卺杯,琥珀酒液泼在他胞弟襟前,「到底是新妇,分不清该往哪边跪。」
满堂哄笑声里,我听见玉器相撞的碎响。谢惊蛰被酒渍浸透的衣襟下,隐约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痕。
「兄长教训得是。」身侧人忽然握住我发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划过合欢盏缺口,「只是碎玉当用金镶,破镜该以血补。您说呢?」
他抬眼刹那,我看见那双与谢惊澜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盛的不是酒,是淬了二十年的刀光。
2
窗外更鼓惊起寒鸦,下人送来鎏金缠枝盒,说是小陛下送来的贺礼。
掀开红绸那瞬,我险些捏碎盒中物件——两柄断齿玉梳并排躺着,在喜烛摇晃的光影里刺目惊心。
谢惊蛰那双一直没有神采的眸子里,忽然乍起了春光。
我望着铜镜里重叠的红妆人影,终于明白嫡母为何宁愿冒着被人戳破真相的风险,也要让我替妹妹嫁进谢府。
这谢家高墙内,原是有两轮吃人的月亮。
我长叹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伸手主动攥住他的右手,却被他右手的冰冷凉得心悸了一下。
这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样子,没想到身上竟也如此冰冷,那双手像是死人的手。
我稳了稳心神,望向他真诚地道:
「公子,我并不是沈昭容,而是沈家庶女沈昭昭。嫡母为了妹妹幸福,以我姨娘的命相要挟让我替嫁。我虽不如我妹妹貌美贤淑,但我既嫁给你了,自会和你相互扶持,也望公子能偶尔护我周全。」
他定定看着我,两只好看的桃花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我觉得有些尴尬,使劲攥了攥手里的帕子,说道:「倘若公子不忿被欺骗,也可以……」
他忽然笑了几声,而后握住我的手:「你既已嫁给我,我自会护娘子周全。只是,这谢府后院可是一出大戏,这戏,要唱到见血方休。娘子,怕吗?」
「自是怕的,不过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的多。」
屋檐下的冰凌忽然掉下来,他眸子里忽然盛满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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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敲过西墙时,我被他周身的寒意惊醒。指尖触到他锦被下的手臂,恍若摸到冰封的湖石——这让我想起碧珠说的,三年前开始他就不曾好好吃饭,如今早就坏了肠胃。
雪光透过茜纱窗漫进来,他蜷缩的脊背像张绷紧的弓。我轻手轻脚披上狐裘,却见妆台铜镜里映出碧珠含泪的眼:「姑娘,姑爷晚膳用的粳米粥……全吐在梅树根下了。」
小厨房的铜锁结着霜花,推门时簌簌落下冰棱。
碧珠和我走进去,整个小厨房冷冷清清就像谢惊蛰这个人一样,一直从皮肉冷到骨血。
碧珠帮我掌灯,我做了三碗清汤面。
端着青瓷碗推门时,满室雪光泼洒在他身上。谢惊蛰拥着半旧的灰鼠氅坐在床沿,月光将他剪成纸窗上单薄的影。
「相公,我刚做了几碗面,起来吃一点吧,把身体吃得暖和一点再睡,睡得舒服。」
他披上外衣,见碧珠和我们一起坐下,眼里竟然有一丝悲伤闪过,但很快恢复。
「碧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一直同吃同睡,要是相公……」
「不必,这样就很好,西院没有那么多规矩。」
他拿起筷子,几口就将碗里的面吃完。我把我面前的面推过去:「再吃点,我不饿,不吃的话就浪费了。」
他看了我几眼,也不推脱,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相公喜欢吃什么,我以后做给你吃。」我倒了杯水推到他眼前,「以后,我们就自己在西院自己开火吧,这几日我见相公在东院吃得并不多。」
他没有抬头,只是挑起面条的筷子顿了顿,随后在蜡烛爆出的火花声中,说了声:「好!」
再躺到床上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冰凉的像个死人。红罗帐里,他第一次主动将掌心覆在我手背。我们交握的指缝间,渐渐洇出潮湿的暖意。
3
五更天还未亮透,谢惊蛰朝服的沉水香还悬在门帘上,后脚正院的李嬷嬷便带着六个粗使婆子闯进西院。
天还未大亮,院子里还有人举着火把。
妆台上的螺钿匣子被掀翻在地,我陪嫁的十二口红木箱正被抬出院门,箱角沈家族徽在雪地里拖出蜿蜒血痕似的印子。
「二少夫人莫怪,老夫人说新妇年轻,替您收着这些黄白俗物。」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抖开礼单,「倒是这尊送子观音老奴替您供在佛堂......」
我按住她要扯玉佩流苏的手,指尖掐进她虎口软肉:「嬷嬷当心,这观音像可是太后娘娘当年的赏赐,弄坏了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趁她吃痛,我喝上箱笼,「我听相公说,我们西院很多东西都在城西的一家当铺里被发现,不知道李嬷嬷是怎么保管的?」
满院抽气声中,火把光影里,碧珠适时捧来账册,我指尖划过墨迹斑驳的条目:
「初三那日,嬷嬷当了二少爷房里的白玉冠,得的五十两银子,可够填补大少爷在醉仙楼头牌的胭脂债?」
「说起白玉观音,我记得今日之前嬷嬷已经拿了二少爷房中的一尊汉白玉观音说是要供在老夫人佛堂,今日又要把我的这尊供进佛堂,不知这老妇人的佛堂到底要供几尊观音?」
李嬷嬷眼尾抽搐着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饿虎般扑来。
我反手抽出箱底缠着红绸的桃木棍——那是姨娘教我打枣时用的,顶端还沾着经年的甜渍。
「今日谁敢碰我的嫁妆,」我将木棍横在院门前,「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粗使婆子们正要扑上来,忽听得玉器相击声清越。谢惊澜摇着洒金折扇迈进院门,大冬日穿着遍地金锦袍,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冬日扇扇子,也就他能做出来了。
「弟妹,在这谢府,谢惊蛰那小子的命都不值钱,」他扇尖挑起我鬓边青梅,「你一个嫁进来的妇人的命,你觉得能值多少钱?」
我反手攥住他腕间蟠龙纹玉佩,笑得比檐下冰棱还冷:「大哥,这蟠龙纹玉佩,前日我相公刚丢了,今日怎么在你的腕上出现了!」
谢惊鸿一下子冷了脸,「弟妹这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骤然撞向他鼻梁,在他踉跄时夺过木棍砸向箱笼。百年铁桦木应声而裂,飞溅的木刺扎进眉骨,温热血珠滚进唇角,竟比谢府的合卺酒还烈。
「少夫人!」碧珠的惊叫撕开晨幕。
我生生拔出木刺,任鲜血在雪白衣襟绣出红梅:「今日这嫁妆若出了西院,明日满城茶楼都会唱——谢家是怎么吃新妇绝户的!」
东院传来玉器碎裂声,老夫人扶着翡翠佛珠疾步而来,金丝绣鞋踏在血泊里竟不沾分毫:「快给二少夫人包扎!」
我倚着箱笼轻笑,血珠滴在白玉观音掌心。
不愧是吃斋念佛的人,开口就带着慈悲心肠,可惜,我这一走,院里的东西哪里还守得住?
这老夫人才是披着菩萨外衣的蛇蝎。
赶在婆子们动手之前,我迅速将火把掷向嫁妆箱:「沈家女儿不怕破财,只怕脏了银子——诸位是要抢灰烬,还是保脸面?」
谢家人,满眼愤恨的退出西院。
真是可笑,在他们眼里,人命竟不如黄白之物值钱。
碧珠带人将火熄灭,除了折损了几幅字画,并没有多大的损失。
去房间上药之前,我先特意嘱咐碧珠去厨房将鸡汤煨好,谢惊蛰下朝回来下细面给他吃。
4
晨光刺破窗纸时,鸡汤煨出的白雾正裹着药香在西院游荡。谢惊蛰的朝服下摆还沾着雪粒子,指尖却先触到我额间纱布:「疼吗?」
我摇了摇头。
「相公尝尝这个。」我将剔了骨的鸡腿肉压进细面,「碧珠说您惯爱把党参挑出来。妾身把药汁揉进面里了。」
他喉结滚动着吞咽,忽然撂下筷子要起身离开。
「天大的事,也要先吃饭。」我攥住他袖口暗绣的忍冬纹,指尖触到袖袋里硬物——竟是半块桂花糖。
他僵着身子坐回来,耳尖泛红:「明日...让小厨房蒸水晶虾饺罢。」这话说得像在议朝政,眼角却瞥向窗外梅树。我顺着望去,枝桠间灰扑扑一团,原是只瘸腿狸奴正舔舐伤口。
忽然听得他说:「幼时养过只白猫,被兄长按在荷花池溺死了。」他低头摩挲着右指「那日池面结的冰,与祠堂地砖一样冷硬。」
我一时怔住,心底有些心疼,却只能再给他添了碗鸡汤。
吃了饭,谢惊蛰急匆匆的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绿瓷瓶。
「南诏进贡的雪肌膏。」他指尖沾了药膏点在纱布边缘,「不会留疤。」
我正低头纳着鞋底,心里如雪原乍起野火花。他饭都不顾得吃,原来只是为了进宫帮我讨药。
这冷冰冰的皮囊下,原来藏了一颗如此温柔的心。
暮色初临时,小陛下差人抬来的鎏金匾额惊飞满院寒鸦。
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悬在西院门楣:「慧心铁腕,巾帼须眉」,底下还缀着行小楷:「赏沈氏西域贡枣三车,补血。」
来的人全都留了下来,成了西院的护院。自此,西院与东院彻底分开。
东院传来杯盏碎裂声,我和碧珠倚着门框笑出泪花。
5
暮色染红西窗的时候,西域贡枣的甜香已经浸透整个西院。碧珠带人趁着天黑之前,将贡枣分装进缠枝纹漆盒。
西院的下人人手一盒,我还特意嘱咐碧珠差人给老夫人和大房各送去一盒。
这西域贡枣可是御赐之物,想必能让东院好好「品鉴」一番。
碧珠回来时,我正守在小厨房熬莲子山药粥。山药养胃,又添了小陛下赏的贡枣,这些时日谢惊蛰的胃口总算好了些。
「东院摔了套霁蓝釉茶具,」碧珠凑近我耳边,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大少爷气得指甲都劈了。」
我和碧珠笑得前仰后合,全然没注意到谢惊蛰的灰鼠氅已扫过门槛。
「夫人今日似乎很高兴?」他那双桃花眼里难得有了温度。
「陛下的赏赐来得正是时候,狠狠打了东院的脸,我自是欢喜。」我顿了顿,试探着问,「相公似乎与小陛下交情匪浅?」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舀了勺山药粥细细吹凉。一碗粥下肚,他才缓缓道出往事。
三年前那桩「祠堂染血案」我也有所耳闻,却不知小陛下正是因此对谢惊蛰另眼相看。
说起这位陛下,倒是个妙人。自幼离经叛道,对皇位毫无兴趣,整日只痴迷于雕刻木头。先帝驾崩时,他正在终南山寻百年雷击木。几位皇子为夺嫡位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倒便宜了这个「不务正业」的主儿。
登基那日,他手中还攥着半截金丝楠木。礼部侍郎捧着玉玺跪了半日,他却蹲在龙椅上雕木偶,木屑簌簌落在九龙金纹毯上。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登基第三年冬祭,礼部发现太庙供着的竟不是玉圭,而是根雕着百鬼图的阴沉木。
小陛下跷着腿啃糖瓜:「祖宗们看腻了礼器,换个夜游神玩玩。」那木雕在烛火中竟会变换鬼面,吓得老太傅当场犯了心悸。
这皇位于他而言,不过是拿捏臣子的手段。但凡有人逼他做不情愿的事,他便龙袍一脱,大摇大摆走下龙椅:「你们搞搞清楚,这皇帝不是我想当的。把朕逼急了,这龙椅谁爱坐谁坐。」
正因如此,三年前谢府那桩血案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甚至还偷偷潜入谢府,亲眼见了谢惊蛰一面。
「那时我满心死意,他却站在我面前骂了句'废物'。」谢惊蛰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波澜,「他许诺,若我能在次年春闱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便替我翻案。」
「后来呢?」我追问道。
他轻笑一声,食指轻点我的额头:「春闱那日,我们这位陛下竟把小抄绑在风筝上飞进贡院。那字条上写着:‘朕要的状元,得是血里开出的花!’」
「他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我自是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在他面前,我似乎总是词穷,除了心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怕我吗?」他忽然抽回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毕竟这京城无人不知,谢府二公子日日流连秦楼楚馆,男女不忌,三年前更是将贴身小厮凌虐致死。」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狰狞,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我忽然明白了那晚他见我与碧珠亲密无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所以,相公是在自责没能护住自己的小厮吗?」
灶上瓦罐里的肉香渐渐浓郁,谢惊蛰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松懈下来。那双桃花眼里竟蓄满了泪水,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我轻轻将他的头按在肩头,指尖抚过他耳后那道狰狞的伤疤。
「相公,」我低声说,「从今往后,我与你一同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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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将至,谢家祠堂开始清扫。
谢家祠堂的松香混着陈年血锈味漫进肺腑。我被婆母唤至佛堂时,她正跪在鎏金蒲团上,白玉佛珠磕在紫檀案几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灰雀。
「求菩萨还我相公清白。」我重重叩在青砖上,眼角瞥见那串佛珠突然迸裂。三两颗滚到经幡底下,裂缝里漏出的香灰竟泛着青——是寒水石粉遇潮特有的色泽。
老夫人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铜磬上:「孽障!」她脖颈青筋暴起的神情,像极了那年端阳节,我在沈府后院撞见嫡母拿金簪扎婢女眼珠的模样。
我趁她不注意,偷偷将一颗佛珠捏紧手里,笑着看向她问道:「婆母,您说这菩萨要是灵验,为何有那么多被冤之人沉沦苦海,不得解脱;但若说不灵验,还有那么多身披人皮的恶鬼,在他面前虔诚的祷告。」
我被罚在谢家祠堂跪了三日,理由是不敬佛祖,不尊菩萨。恰好这三日谢惊蛰忙得在宫里一直未归。
趁着那些看守我的婆子们睡了,我拿出在佛堂偷捏在手里的佛珠,里面灌满了香灰。我拿起来仔细闻了闻,这香灰里分明掺了大量的寒水石粉。
我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抖,猛地想起来,每当谢惊蛰在正院用过晚膳,总会用手催吐,就吐在院前那一株梅树下。
怪不得我嫁进来之前,他总是吃的很少,原来这宅院里的每一口吃食,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我怔愣间,手里的佛珠忽然滚落进供桌底下,我躬身去取,却发现,供桌底下的青石砖全都是新换的。
我沿着新旧青石的砖缝仔仔细细地查看,终于在最角落的一处砖缝里找到了一块带血的青砖。
三年前的血案果然有猫腻,这供桌下新换的青砖就是证据。
瘸腿狸奴从窗缝挤进来那刻,我正对着月光端详佛珠内壁。中空处残存的寒水石晶,在烛火下映出老夫人每日赐来的合欢酒光晕。
「好孩子,」我将香囊系在它颈间旧伤疤处,「去寻你的主子。」
这小东西蹭过我手背的温热,让我想起谢惊蛰第一次握我手腕时的温度。
它穿过月门时踏碎了廊下薄冰,月光把猫影拉成长长的绳索,另一端遥遥系在皇宫——谢惊澜的洒金靴正碾碎满地玉雕碎片。
7
「谢惊蛰,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家的这位夫人了。」御书房沉水香缭绕间,小陛下赤足蹲在龙纹案几上,佛珠在他指尖转出幽光。
谢惊蛰掀了掀眼皮,「陛下,沈昭昭是我的夫人。」
「朕知道,知道,又不是要同你抢,朕是替你高兴。这么多年了,终于又找到一个同朕一样,愿意和你狼狈为奸的人。」
谢惊蛰头疼地蹙了蹙眉心,揉了揉狸奴的脑袋,将香囊里的纸条拿出来:家祠,供桌下,新砖。
「咔嗒」一声,佛珠被生生掐断。小陛下拈起滚落桌角的寒水石结晶,任其在奏折上拖出青痕:
「三日前观星台测得荧惑守心,偏巧...」他忽然将碎石撒向西北角沙盘,正落在谢家祖坟方位,「你们家那位新妇,倒是比钦天监还会观星。」
谢惊蛰跪姿如松,掌心狸奴却发出威胁的低呜。他抚过猫儿颈间陈年箭疤:「陛下若真好奇,何不亲自掘开供桌下的新砖?」
「好,告诉沈氏,朕的爆竹...」小陛下忽的笑了「最爱在谢府的青砖缝里炸响。」
谢惊蛰看了眼西北角的沙盘:
「陛下,臣已经三日未见到我夫人了,她连祠堂的青砖都翻出来了,估计这几日没少受我家那位老夫人的磋磨,陛下既然如此喜欢我家夫人,不若再给她撑撑腰?」
「朕这就给她撑腰,你今夜还得留下,有要事。明日一早再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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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陛下近日似乎总爱往西院里送圣旨,谢惊蛰还未归家,小陛下就差人将我从祠堂里迎了出来。
来宣旨的公公临走前还特意敲打了一番我那位好婆母:「谢老夫人,陛下听闻您吃斋念佛,可莫要借菩萨名义行虎狼之事啊。」
听碧珠说,东院的杯盏又碎了不少。
……
谢家祠堂的爆竹还没有炸响,谢惊蛰,或者说是冒充谢惊蛰的谢惊澜就出事了。
醉香楼的花魁和一名小官,昨夜同时死在谢惊澜的房中。
一时之间,谢惊蛰男女不忌,三年前将自己小厮凌虐致死的消息,再一次甚嚣尘上。
我攥着西院门环的手不住发抖,谢惊蛰身上的沉水香味忽的从我背后拢来。
「自从西院小厨房自己开火以来,东院已经坐不住了。西院的灶火太旺,烧着东院的眉毛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手,手掌温热的气息一下子给了我安慰。
「你,你会不会有事?」
他笑着将我拉入怀里,「别怕,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事情不被重新提起来,我又怎么能沉冤昭雪呢。」
小陛下竟然直接带人在醉香楼设了临时衙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醉香楼的雕花门被晨雾浸得发潮,我混在人群里,盯着门槛处半枚带泥的靴印——那云雷纹的样式分明是谢惊澜最爱的朝靴底纹。
可刑部的人偏说这是谢惊蛰的鞋印,只因他「昨夜留宿醉香楼」。
门内血泊中,花魁指尖死死勾着片洒金扇坠的流苏,而那扇坠的主人,是整夜在宫中与户部议事的谢惊蛰。
仵作正在验尸,死去的花魁和小厮背后全都被人抓破后背,谢惊蛰指尖一顿:
「兄长总爱在行房时抓破对方后背,这习惯……」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和三年前祠堂血案中我死去的贴身小厮后背的抓痕,倒是如出一辙。」
谢惊澜和谢惊蛰站在一起时,众人才恍然惊觉,谢惊澜的耳后竟有一道和谢惊蛰一模一样的疤痕。
大理寺的人将谢家老夫人带到的时候,小陛下手里的一盏热茶正好泼在谢惊澜的耳后疤痕上,鲛胶遇热卷起的边角,露出底下完好的皮肤。
我上前一步:「诸位大人不妨查查,三年前指认我相公虐杀小厮的证人,可还认得这道‘疤’?」
人群突然骚动。
当年作证的马夫被羽林卫押着,正指着谢惊澜发抖:「是他!那夜二公子在书房抄经,是大公子逼我改的口供!」
就在此时,朱雀街西北角谢家祠堂里的爆竹忽然爆炸,小陛下蹲坐在圈椅之上,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走,去看看,这谢家做得事,不会是连列祖列宗都看不下去了吧。」
9
谢氏祠堂里,谢惊蛰攥紧我的手穿过浓烟。
小陛下赤着脚踩过满地碎瓦,鎏金袍角扫过残破的牌位:「谢卿家的祖宗果然有趣,这供桌底下竟然埋着死人……」
烟尘散尽,一具男子的尸骨赫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谢惊蛰踉跄上前,「长明……」是他贴身小厮的名字。
祠堂供桌坍塌的裂痕里,半枚褪色的平安扣正卡在长明指骨间。
谢惊蛰颤抖的指尖刚触到玉面,暴雨忽地穿透残瓦砸下——三年前那夜也是这般泼天大雨。
长明死的时候只有15岁,谢惊蛰跪在书房青砖上抄《孝经》,长明捧着食盒穿过游廊,杏色衣角被灯笼染成血晕。
酒醉后谢惊澜的洒金靴碾过廊下积水,蟒纹玉带钩映着长明惊恐的脸:「好个细皮嫩肉的小厮。」
谢惊蛰扔了笔冲出书房时,正看见兄长掐着长明的腰往祠堂拖。
暴雨冲刷着长明挣扎时蹬掉的布鞋,那鞋头还绣着他阿娘缝的驱邪虎头。
「兄长!」谢惊蛰的呼喊被惊雷吞没。祠堂门闩落下的瞬间,他听见长明的呜咽混着裂帛声:「二公子...二公子救...」
……
卯时初刻,老夫人佛珠砸在谢惊蛰额角:「孽障!」她身后,谢惊澜衣冠齐整地捧着姜茶,颈间抓痕被金丝领缘遮得严实。
长明的尸身蜷在祠堂供桌下,杏色衣衫碎成染血的蝶。谢惊蛰扑过去时,触到他僵直的指尖还攥着半块桂花糕——是昨日他赏的。
「澜儿昨夜在佛堂陪老身诵经。」老夫人碾碎供桌上的香灰,「倒是你,为何衣衫沾血?」
谢惊蛰低头看着袖口暗红,那是长明被拖走时抓住他袖摆留下的指痕。
谢惊蛰被囚禁在西院月余,谢惊澜把玩着长明的平安扣,每日辰时来割他一刀,刀口与长明尸身上的伤痕分毫不差:
「好弟弟,只要你帮我背了这锅,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就在谢惊蛰想要放弃的时候,小陛下踹开西院大门,将断齿玉梳插进他染霜的发间:
「明年春闱给自己挣一条命出来,如若办到,朕替你翻案!」
左右也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谢惊蛰竟真的活了过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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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明明已经将尸体……」谢惊澜吓得跌坐在地,颤颤巍巍得指着尸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闭嘴!」老夫人佛珠甩在青砖上,翡翠珠子滚进骨骸堆里,「这尸骨一定是有人刻意埋入我谢家祠堂的,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小陛下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就如老夫人所愿,不过要是再查出些什么,谢老夫人可不要后悔哦!」
祠堂雨幕中,谢惊蛰忽然扯开衣襟。
众人倒吸冷气——他心口至腰腹布满陈年旧疤,每道伤痕都与长明尸骨上的刀痕完全重合。
「母亲可知,当年您命大哥剜我血肉时…」他拾起长明的平安扣按在心口,「这孩子的魂灵一直在替我数着刀数。」
小陛下突然挥剑劈开老夫人腕间佛珠,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粒粒被劈成两半,里面的寒水石粉暴露在众人面前。
「怪不得我家相公的身体一日寒过一日,直到我嫁进谢家,重开西院小灶,相公的身上才渐生暖意。」
我将翡翠佛珠串在长明的指骨上,「原来母亲拜的不是菩萨,是这祠堂的冤魂和自己的良心。」
惊雷劈中祠堂匾额时,老夫人和谢惊澜跌坐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雨势渐歇时,小陛下赤足踩过满地罪证,将谢惊蛰的衣裳轻轻穿上:「传朕口谕,谢氏祠堂即日起改为长明祠,享万家香火。」
谢惊蛰跪在废墟里,终于接住了三年前那夜没抓住的杏色衣角。
残破的平安扣映着晨曦,恍惚还是长明笑眼弯弯的模样:「二公子,奴婢给您留了最甜的桂花糕…」
11尾声
谢家祠堂重建,改为「长明祠」,供桌上日日都摆着长明爱吃的桂花糕。
檐角的春雨淅淅沥沥,谢惊蛰站在长明祠前,手中握着一块桂花糕,仿佛还能听见长明清脆的笑声。我轻轻挽住他的手,西院的梨花在细雨中悄然绽放,像是长明在天上洒下的祝福。
完
来源:橘子看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