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齐,嫁给我女儿吧,你要是不愿意,我这手艺就不教你了。"师傅半开玩笑地拍着我的肩膀,我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在地上。
"小齐,嫁给我女儿吧,你要是不愿意,我这手艺就不教你了。"师傅半开玩笑地拍着我的肩膀,我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在地上。
那是1991年的夏天,我刚从技校毕业进入这家国营机械厂。蝉鸣声透过车间的窗户传进来,混合着机油和铁屑的气味,弥漫在闷热的空气中。
工厂大院里,老式喇叭播放着《新闻联播》,几个老工人蹲在树荫下纳凉,手里摇着蒲扇,时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我叫李铁生,是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父母都在老家种地,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技校的,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咱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指望你这根独苗出息了。"临行前,父亲握着我的手,眼睛里噙着泪水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
师傅姓王,王德明,五十出头,是厂里的技术能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能把最复杂的零件加工得分毫不差。他常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口袋里永远插着两支铅笔和一把游标卡尺。
"手艺人吃的是青春饭,趁年轻多学点本事。"师傅常这样教导我,"脑袋里的东西,才是一辈子的饭碗。"
他的女儿王小雨比我大一岁,在厂里的食堂工作,经常给我们送水送饭。她总是穿着朴素的蓝色工装,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辫,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扬,像是月牙儿。
"师傅,您别闹了。"我红着脸低声回答,手上的活儿也不敢停。车间里其他师傅哈哈大笑,调侃声此起彼伏。
"铁生这小子脸皮薄呢!"
"小伙子,要有志气,师傅的女儿多好啊!"
我埋头苦干,心里却乱成一团。自从进厂以来,我就暗暗喜欢王小雨,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凭什么高攀师傅的掌上明珠?
正当我以为只是师傅的玩笑话时,厂长赵建国找我谈话的事情发生了。那是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宿舍里洗衣服,搓衣板上的泡沫沾了满手。
"小李,来我办公室一趟。"传达室的张大爷敲开我的门,神秘地说道,"赵厂长点名要你,穿整齐点。"
我手忙脚乱地换上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那是技校毕业时父亲特意到县城为我买的,平时舍不得穿。
赵厂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檀香味,墙上挂着一幅《万里长城》的国画,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是当时很少见的进口货。他请我坐在沙发上,给我倒了杯茶,是上好的龙井,我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小李啊,我看你这孩子不错,肯学肯干,技术也好。"赵厂长抽着"大前门",烟雾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光晕,"我女儿赵晓燕今年大学毕业回来,也在厂里工作,你们年龄相当,有空可以多走动走动。"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赵晓燕是厂里有名的才女,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在厂办公室工作。据说她弹得一手好钢琴,还会说英语,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每次她从办公楼走过,都引得车间里的小伙子们偷偷张望。她总是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头发烫成当时最流行的"波浪卷",走路带风,仿佛从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模特。
"厂长,我...我配不上您女儿。"我结结巴巴地说,手心里全是汗。
"年轻人要有志气。"赵厂长微笑着,把茶杯推到我面前,"我这个位置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是个好苗子,我还准备送你去上夜大呢。对了,听说你父母还在农村吧?如果有意向,我可以想办法帮他们解决进城户口。"
那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我差点把茶杯摔在地上。那个年代的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粮油肉蛋,样样都要票证,农村户口想买都买不到。我父亲常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户口迁进城里。
如果能解决父母的户口问题,那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情。
回到宿舍,我整夜没睡,脑子里像打仗一样。窗外是厂区的夜,偶尔传来值夜班工人的说笑声,和远处火车的汽笛声。
我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从老家带来的全家福照片。黑白照片上,父母站在田埂上,身后是金黄的麦田,脸上的皱纹和饱经风霜的表情刺痛了我的眼睛。
"儿子,别管我们,你自己过好就行。"临行前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过这话,可我知道,那只是安慰我的话。
第二天一早,王小雨照常给我送早饭,她手里拿着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肉包子和咸菜。饭盒上有个小缺口,是她每天专门用来送给我的。
"铁生,多吃点,我娘特意给你包的肉包子。现在肉票紧,她可是舍不得自己吃攒下来的。"她把饭盒递给我,笑盈盈地说。
我望着那几个肉包子,肉馅从面皮里透出油光,香气扑鼻。这个年代,肉可是稀罕物,普通工人家一个月也难得吃上几次肉。
"谢谢小雨姐,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接过饭盒,心里五味杂陈。
"客气啥,都是一个锅里舀饭的。"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我爹说今晚去我家吃饭,他要教你看图纸。"
那段日子,我像是坐在钢丝绳上,一边是师傅家的真情实意,一边是厂长家的前途似锦。师傅家的小雨每天为我操心饮食起居,赵晓燕则带我去看电影,教我说普通话,还给我讲外面世界的新鲜事。
师傅家是典型的工人家庭,住在厂区的老宿舍楼里,两室一厅,家具简单却整洁。墙上贴着师傅获得的"劳动模范"奖状,电视机上摆着全家福照片。
每次去师傅家,王师母总会变着花样做一桌子菜,虽然都是家常菜,却香气四溢。小雨在一旁帮忙,时不时望我一眼,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铁生,尝尝这个红烧肉,你师母做得最拿手了。"师傅夹菜给我,眼里满是期许。
"谢谢师傅、师母。"我不好意思地说,却总感觉有愧于他们的真心。
而赵厂长家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家住在厂区专门为干部盖的小楼房里,客厅里摆着一架钢琴,书架上是各种名著,还有赵晓燕在北京拍的照片。
"铁生,你看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过没有?"赵晓燕有一次在厂办公室问我,她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知性而优雅。办公室里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让我这个从农村来的小伙子手足无措。
"没...没读过。"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感到自己的粗鄙和无知。
"保尔·柯察金说过,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你应该多读书,开阔视野。"她微笑着把书递给我,"我可以教你,你有潜力的。"
和她在一起,我总是感到自卑,但又被她的学识和见解所吸引。她能把复杂的事情解释得浅显易懂,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有一次,我们去看露天电影《牧马人》,放映员架好16毫米的放映机,厂区的人们都带着小板凳来看。赵晓燕给我解释电影里看不懂的情节,周围人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瞧铁生那小子,艳福不浅啊,厂长的千金都跟他好上了!"
"人家可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看上他啥了?"
"听说赵厂长很欣赏这小伙子,准备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呢!"
流言蜚语传得飞快,我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不屑的。
而王小雨从不谈这些,她只会在我加班时,悄悄地放一杯热茶在我的工作台上,或者在我生病时,煲一锅鸡汤送到宿舍。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装在师傅送我的搪瓷杯里,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鸡汤则是她母亲熬的,浓郁的香气里藏着最朴素的关怀。
两种完全不同的关怀方式,像是两条河流,在我心里交汇碰撞。
"铁生,你是不是喜欢赵厂长的女儿?"一天晚上,师傅突然问我。我们刚下班,在车间外的小花园抽烟。夏日的星空璀璨,蛐蛐儿在草丛中鸣叫。
"我...我不知道,师傅。"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傻小子,人要有自知之明。"师傅深吸一口烟,"咱们工人家的孩子,就该找门当户对的。不是师傅看不起你,赵家那姑娘,不是咱能高攀的。"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的幻想,却也刺痛了我的自尊。
"师傅,我想出人头地。"我鼓足勇气说。
"出人头地没错,但靠自己的本事,不是靠攀高枝。"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手艺人要靠真本事吃饭。"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厂里分房子的那天。那年厂里新建了一栋六层楼的宿舍楼,当时可是稀罕事,全县城都来参观。我作为技术骨干,分到了一套单身宿舍,虽然只有十几平米,但对我这个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搬家那天,王小雨帮我收拾东西,我们俩在狭小的宿舍里忙碌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金色,显得格外温柔。
"铁生,听说你和赵厂长女儿走得挺近的?"她突然问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里叠衣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就是厂里安排的,没什么特别的。"我心虚地回答,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大家都在传,说你是赵厂长钦点的女婿人选。"
"别听他们瞎说。"我强作镇定地笑笑,却感到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爹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徒弟,将来一定能有出息。"她说着,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珍宝,"我爹还说,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她的话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那一刻,我恨不得有两个自己,一个留在师傅家的平凡日子里,一个跟着赵晓燕去追求更远的梦想。
窗外传来广播站放的《东方红》,预示着下班时间到了。院子里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和工人们的说笑声,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小雨,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铁生,我明白的。"她微笑着,眼里却闪着泪光,"我只希望你能选择真正让自己幸福的路。"
第二天,厂里传来消息,要进行改制。国企改革的大潮已经席卷而来,我们厂也不例外。改制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裁员、下岗,或者重新洗牌。厂区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食堂里、车间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听说要裁掉三分之一的人。"
"技术工人应该没事,最怕的是后勤岗位。"
"赵厂长的位置也悬了,听说上级不太满意他的工作。"
每个人都在打听消息,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小齐,这次改制,你得抓住机会。"赵厂长私下找我谈话,我们在厂区的小树林里,远离人群的视线,"我看好你,准备把你提拔为车间技术主管。"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脸上的皱纹在烟雾中显得更加明显。
"厂长,我怕自己能力不够。"我老实回答。
"没关系,有我在后面给你撑腰。"他拍拍我的肩膀,语气里透着一丝急切,"晓燕也很欣赏你,你们年轻人,应该有个好前程。"
我突然明白了,他是在为女儿铺路,也是在为自己寻找盟友。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每个人都需要依靠。
同一天,师傅也找到我。我们坐在车间外的台阶上,远处的烟囱冒着白烟,映衬着火红的晚霞。
"铁生,乱世保明主。这次改制,很多人都会离开,但技术工人总是不愁饭吃的。"他递给我一支"红梅"烟,那是当时常见的廉价香烟,"记住师傅教你的本事,手艺在手,走到哪都能立足。"
厂区的大喇叭里播放着《二泉映月》,悠扬的二胡声回荡在黄昏的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谢谢师傅。"我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感觉刺激着喉咙,却驱散不了心中的迷茫。
师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小雨那丫头,心里有你。"
我心一震,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从小懂事,从没让我操过心。"师傅继续说,声音低沉,"她妈走得早,是她一手把家撑起来的。这孩子,心眼实诚,将来嫁给谁,谁就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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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我需要时间考虑。"我低着头说。
"年轻人嘛,犹豫也正常。"师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但记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没法回头了。"
一周后,我做出了选择。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约王小雨到厂外的小公园,那里有一棵大槐树,是我们常坐的地方。树下有一张水泥长凳,已经坐出了光滑的痕迹。
夜色温柔,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脸上。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得如此女孩子气。她平时总是一身工装,今天却精心打扮了一番,似乎猜到了我要说什么。
"小雨,对不起。"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地上的影子。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说话了。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放的邓丽君的《甜蜜蜜》,那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曲之一。
"是因为赵晓燕吗?"她平静地问,声音却微微发抖。
"不全是...我想为父母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他们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们在农村受苦。"我如实回答,却觉得自己的理由那么苍白。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眼里的泪光闪烁,"祝你幸福,铁生。"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渐渐变小。那一刻,我几乎想追上去,告诉她我也喜欢她,但理智却把我钉在原地。我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想起农村那个四处漏风的土坯房,想起赵厂长承诺的户口问题...这些都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把我牢牢绑住。
小雨走后,我一个人在公园里坐到深夜。初秋的风有些凉,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言的悲伤。
命运总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