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决策既定,立即施行,时年70岁的白胡子老头陈垣,字援庵,在炮火声中蛰伏了一阵子之后,随着风声渐息,再度出山,披挂上阵,于花落春去的北平照准胡走狗的屁股打响了第一枪。
决策既定,立即施行,时年70岁的白胡子老头陈垣,字援庵,在炮火声中蛰伏了一阵子之后,随着风声渐息,再度出山,披挂上阵,于花落春去的北平照准胡走狗的屁股打响了第一枪。
1949年5月11日,《人民日报》发表出时任辅仁大学校长陈垣《给胡适之的一封公开信》,信中道:去年十二月十三夜,得到你临行前的一封信,讨论杨惺吾《邻苏老人年谱》中的问题。
……当我接到这封信时,围城已很紧张,看报上说你已经乘飞机南下了。真使我觉得无限怅惆。记得去年我们曾谈过几回,关于北平的将来,中国的将来,你曾对我说:共产党来了,决无自由。并且举克兰钦可的《我选择自由》一书为证。我不懂哲学,不懂英文,凡是关于这两方面的东西,我都请教你。我以为你比我看得远,比我看得多,你这样对我说,必定有事实的根据,所以这个错误的思想,曾在我脑里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我也曾亲眼看见大批的青年都已走到解放区,又有多少青年,正在走向这条道路的时候,我想难道这许多青年‐‐酷爱自由的青年们都不知道那里是绝无自由的吗?况且又有好些旧朋友在那里,于是你的话在我脑海里开始起了疑问。
在兜完圈子之后,陈垣毫不犹豫地扣动了端在手中很久的二十四响驳壳枪的扳机,一串子弹喷射而出:
我现在明白了毛泽东的政治主张和实际情况,我愿贡献你这种版本,校正你孤证偏见的危险……在三十年前,你是青年导师,你在这是非分明胜败昭然的时候,竟脱离了青年而加入反人民的集团,你为什么不再回到新青年的行列中来呢?我以为你不应当再坚持以前的错误成见,应当有敢于否定过去观点错误的勇气。你应该转向人民……我现在很挚诚的告诉你,你应该正视现实,你应该转向人民,幡然觉悟,真心真意的向青年们学习,重新用真正的科学的方法来分析,批判你过去所有的学识,拿来为广大的人民服务,再见吧!希望我们将来能在一条路上相见。
在民国后期的学术界,就纯粹的史学而言,堪与陈寅恪较劲匹敌者,陈垣算是一位。作为一个药商儿子的陈氏虽没有受过正规史学教育,但靠自己的勤奋,著作宏富,成就斐然,在中国宗教史、元史、中西交通史及历史文献学等领域皆有开创性贡献,成为世界闻名的史学大师。20世纪20年代初,陈垣就被公认为与王国维齐名的世界级学者。1922年胡适曾断言:南方史学勤苦而太信古,北方史学能疑古而学问太简陋,将来中国的新史学须有北方的疑古精神和南方的勤学工夫。而能够融南北之长而去其短者,首推王国维与陈垣。
1933年4月15日,前来中国访学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离开北京时,对前来送行的陈垣、胡适等学术界名流发表了简短的演讲,其中说:中国近代之世界学者,惟王国维及陈先生两人……不幸国维死矣,鲁殿灵光,长受士人之爱护者,独吾陈君也。自30年代中期以后,陈垣与学界异军突起的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正是鉴于陈垣既是稀世罕有其匹的史学大师,又是辅仁大学校长,胡适于解放军围城的逃死之际,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陈寅恪而是他。出乎胡氏意料的是,陈垣拒绝邀请,没有随其南飞,继续留在北平做他的校长。尽管此前胡、陈交谊笃深,且在五个月前还信函往还,但五个月后,陈垣竟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如此痛快、绝情地与我的朋友胡适之决裂,说明政治形势急转直下,世道人心已发生了巨大裂变。
6月18日,在美国的胡适首次见到了陈垣的公开信,这是由友人送来的英文杂志fareasternbullet(《远东通讯》,第2卷第22号,香港1949年6月4日)转载的《人民日报》信文内容。胡适眯着眼睛呈微笑状粗略阅毕,第一个反应是其第一段引我给他最后一信的末段,此决非伪作的。全函下流的幼稚话,读了使我不快。此公老了,此信大概真是他写的? 6月20日,胡适细读了陈垣公开信英译本,更信此信不是伪造的,可怜6月21日,胡适从6月15日的《华侨日报》上读到这封公开信的中文本,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载:我读了更信此信不是假造的,此公七十岁了,竟丑态毕露如此,甚可怜惜!
尽管胡适在情绪上认定此信就是陈氏所写,但在心理上又不愿承认,而从情理上推断,陈氏的思想转变也没有如此快捷,因而对于信的真伪,胡适又在心中打起鼓来。到了6月24日,胡适又找来公开信的中文本,仔细阅读琢磨后,在日记中载道:我今天细想,陈垣先生大概不至于学习得那么快,如信中提及萧军批评,此是最近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件,作伪的人未免做得太过火了为了彻底查明此信的真伪,胡适还找来对陈垣熟悉、时正在美国的另一史家蒋廷黻,两人商讨后的结论是:均疑陈援庵的公开信是他先写了一信,共产党用作底子,留下了一小部分作幌子(如第一节),另由一个党内作者伪造其余部分。这个猜想基本上是最后结论,但对于善于考证且无证不信的胡氏来说,心中仍不踏实。
经过大半年的疑虑与思考,证之对中共新政权形势发展的个人观察,1950年1月9日,胡适下笔写就了《共产党统治下决没有自由‐‐跋所谓〈陈垣给胡适的一封公开信〉》予以发表。
文中道:……我在海外看见报纸转载的这封《公开信》,我忍不住叹口气说:可怜我的老朋友陈垣先生,现在已没有不说话的自由了!有许多朋友来问我:这封《公开信》真是陈垣先生写的吗?我的答复是:这信的文字是很漂亮的白话文,陈垣从来不写白话文,也决写不出这样漂亮的白话文;所以在文字方面,这封信完全不是陈垣先生自己写的;百分之一百是别人用他的姓名假造的。针对公开信的内容,胡适拿出自己擅长考据的绝招,从文字语言的形式和句子的语法结构、信文内容露出的漏洞、过失,及所谓宣传色彩三个方面,不厌其烦地举例归纳,强调此文是改写和伪造的。最后,胡适得出结论:这封《陈垣给胡适的一封公开信》最可证明共产党统治下决没有学术思想自由。
时势运转,风雨无常,常识都不是常新的,考证大师胡适对此文的考证索隐,可谓有对有错。据后来此文的参与者交代,文章虽是由他人代笔,但确是出于陈垣的本意。1990年6月,陈垣弟子刘乃和的弟弟,也是陈垣在辅仁大学的学生刘乃崇,撰写了一篇《不辜负陈援庵老师的教诲》的文章,对当年这封信的公案作了详细交代。
刘文说:有一天,陈老又让乃和姐来叫我,我到他家后,他说他已经看到了新的社会,新的国家,读到了新书,这都是过去没法子知道的,因此愿意把所见所闻告诉那些看不到听不到的人,比如他的老朋友胡适之,就随国民党政府走了,就不可能知道北平解放后的情况。我告诉陈老,我在石家庄看见《新华日报》上刊登蓝公武与胡适的一封信,他立刻说胡适走前也给我写过一封信,说罢就取出给了乃和姐,当时陈老就与柴师(指柴德赓,引者注)、乃和姐和我们共同研究,决定也用公开信的形式把自己所见所闻的新气象写出来。经过陈老反复讲述自己的意见,并征求我们的意见,由乃和姐执笔写出,再经陈老亲笔改定。由陈老与乃和姐同去范文澜范老住处,请他修改……
继此文之后,直接当事人刘乃和于1994年又发表一篇《陈垣的一生》长文,对这段公案披露道:我们共同研究也想用公开信的形式,把他所见所闻的新中国的新气象告诉还不知道的人。陈老让我执笔写了文章,4月29日定稿后,送给刚来北平不久的范文澜同志修改,5月11日,《人民日报》以《给胡适之的一封公开信》为题刊出。二刘所言此信的出笼经过大体可信,只是对陈垣当时内心的探究较少,外人很难窥知陈氏真正的心理动态。信中提到的范文澜就是当年傅斯年访问延安时见到的那位号称头号马列理论专家,时为华北大学副校长兼历史研究室主任的老范。
陈垣找范文澜修定此信,除了两人过去有一段交情,显然的是怀揣向中共靠拢、表决心的算盘,其复杂的内心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但无论如何,陈氏这一步棋在当时的形势下,似是走对了,由于率先对胡适这位昔日的朋友打响了隔海第一枪,尽管只打到屁股上,没有击中命门,令其当场倒地而亡,却引起了中共高层的重视和好感。后来,陈垣又经过一连串的杰出表现与锲而不舍的向党靠拢,终于在79岁的晚年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算是了却了一件终身夙愿。
陈垣(1880年11月12日—1971年6月21日),字援庵,又字圆庵,广东广州府新会县人,中国杰出的历史学家、宗教史学家、教育家。
陈垣先后创建广州光华医学专门学校、北京孤儿工读园、北京平民中学。曾任国立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的教授、导师。民国十五年(1926年)至1952年,任辅仁大学校长。1949年以前,他还担任过京师图书馆馆长、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
1949年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1952年—1971年,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陈垣在元史、历史文献学、宗教史等领域皆有精深研究,留下了十几种专著、百余篇论文的丰富遗产。陈垣主要的著述有《元西域人华化考》《校勘学释例》《史讳举例》及《通鉴胡注表微》等,另有《陈垣学术论文集》行世。陈垣与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二陈又与吕思勉、钱穆并称为“史学四大家”。他的许多著作成为史学领域的经典,有些被翻译为英、日文,在美国、德国、日本出版,毛泽东主席称他是“国宝”。
1956年,陈垣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做《我对知识分子的意见》,表示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参加到中国共产党的行列。“大跃进”开始后,陈垣陷入一阵慌乱,对自己的学术研究不知“何去何从”,感觉再整理旧东西“不能为‘大跃进’服务”。他诚恳地对党委的同志说:“历史这门学问太难了,自己过去的著作是否有错误已无能力辨别批判,希望一些研究历史的党内负责同志给予帮助。”北京师范大学党委向北京市委介绍说,陈垣几次表态拥护对资产阶级学术思想进行批判,想做一位“红色老人”“红专老人”,但又担心自己的著作被完全否定。
1958年,陈垣所写的《学习历史》一文,较为系统地运用历史唯物论的观点,阐释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历史科学,学习历史有什么用等基本问题。同年,国务院成立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陈垣作为小组成员之一,和其他十几位专家一起讨论确定了古籍整理出版10年规划和6个方面的重点。郭沫若等人入党的消息公布之后,对陈垣震动不小,他马上表示“不灰心”之意,并于12月正式提出申请入党。北京师范大学党委转年1月9日向市委汇报,上交了一份4000余字的陈垣思想内部评价及小传材料,建议“可考虑发展其入党”。 [49]1959年,陈垣被批准入党。
同时,看到马寅初的遭遇,他就有所顾虑:“经济学方面批判马寅初,历史学方面是不是也要批判我?”他私底下说:“那些过去不研究学问的,不写著作的,倒没有什么事。我们这些人,过去费了力气做学问,今天被叫做资产阶级专家要被批判,真不如不做了。”1961年2月,陈垣正式承担了新旧两部《五代史》的标点任务,他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同年,中国佛教协会为了奉迎佛牙出访缅甸、锡兰等国,约请陈垣撰文考证佛牙自南北朝传入中国后在中土尊奉延续的历史。刘乃和回忆说:“当时正是三伏天气,气候闷热,他(陈垣)不顾酷暑,亲自指导我们阅读查找《历代三宝记》《宋高僧传》等大量文献”。最后撰成了《佛牙的故事》一文,历述南齐法献将佛牙传入中土后,一千五百年间有关佛牙的史料故实。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近90高龄的陈垣,不幸被软禁。1971年6月21日,陈垣饮恨以殁。
来源:霏霏推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