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连超市买的卷纸,如果是我买的,App里都会记上:清风卷纸12卷,29.9元,陈雨需支付14.95元。
我和女友陈雨,是朋友圈里一对「模范情侣」。
我们从不吵架,尤其不为钱吵架。
因为我们实行了最先进、最公平的相处模式——AA制。
从确定关系的第二天起,这个制度就雷打不动地执行了五年。
小到一杯奶茶,大到每年一次的旅行,账目都清清楚楚。
我手机里有个App,专门用来记录我俩的共同支出。
房租,一人一半,水电网燃气,精确到分。
连超市买的卷纸,如果是我买的,App里都会记上:清风卷纸12卷,29.9元,陈雨需支付14.95元。
我以为这是最理性的爱,规避了所有被金钱腐蚀的风险。
我甚至为自己的这种「人间清醒」感到自豪。
直到那天,陈雨急性阑尾炎,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
医生说,需要立刻手术。
我跑前跑后,缴费,签字,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
那一刻,我确实心急如焚,满心都是对她的担忧。
手术很顺利,陈雨被推回了病房,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松了口气,开始处理后续事宜。
住院费、手术费、麻醉费、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两万零八百六十三块五。
我看着缴费单,几乎是本能地打开了手机计算器。
20863.5除以2,等于10431.75。
我先用我的银行卡付了全款,然后回到病房。
陈雨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昏昏沉沉地睡着。
我坐在她床边,打开了那个我们用了五年的记账App。
我新建了一个条目,备注:阑尾炎手术费及住院费。
总金额:20863.5元。
参与人:我,陈雨。
分摊方式:平均分配。
App立刻自动计算出:陈雨需向我支付10431.75元。
我点击了确认,App自动向陈雨的微信发了一条结算通知。
做完这一切,我心安理得地削起了苹果,等她醒来吃。
我觉得我做得仁至义尽。
我不仅陪着她,照顾她,还先垫付了所有钱。
至于她那一半,是我们早就说好的规矩,是我们的契约精神。
半小时后,陈雨醒了,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看了一眼。
我看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了。
病房里很安静,我能听到她呼吸声瞬间的变化。
她没有看我,而是默默地打开了支付宝。
一分钟后,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支付宝到账:一万零四百三十一元七角五分。」
钱,一分不差地转过来了。
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说:「吃点东西吧。」
她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了另一侧,面对着冰冷的白墙。
「累了,想再睡会儿。」她说。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疏离。
接下来的两天,病房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我喂她喝粥,她会说谢谢。
我帮她掖被子,她会说麻烦了。
那种客气,比吵架更让我心慌。
我试图解释:「小雨,你知道的,我不是小气,这是我们的原则。」
她只是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嗯,我知道。」
她知道,但她不接受了。
我第一次对我们的「原则」产生了怀疑。
难道我做错了吗?
AA制,不是最公平,最能体现男女平等的方式吗?
我不想占她便宜,也不想让她占我便宜,这有什么不对?
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委屈之中。
第三天上午,她妈妈,我未来的岳母,从老家赶了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做好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准备。
我猜,陈雨肯定在电话里跟她妈告状了。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话术,无非就是强调我们的独立和契约精神。
然而,岳母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风尘仆仆地走进病房,看到我,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小林,辛苦你了。」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客气得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
她放下东西,先是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色,摸了摸她的额头。
陈雨看到妈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却强忍着没哭。
安抚好女儿,岳母让我跟她出去一下。
我们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我以为摊牌的时刻到了。
结果,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小林,这是小雨该出的那一半手术费,一万零五百块,多的你拿着买点水果。」
我愣住了,连忙摆手:「阿姨,不用,小雨已经转给我了。」
岳母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把信封收了回去。
「她动作倒是快。」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接着,她看着我,目光平静而深邃。
「小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相处方式,AA制,听起来很公平。」
我赶紧点头:「是啊阿姨,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她没有反驳我,而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小雨为什么会同意,甚至主动跟你提出这个AA制吗?」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是……是我提出来的啊。」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我记得是我在一次约会后,半开玩笑地提议以后干脆AA,陈雨当时笑着就同意了。
「是你提的头,但她是不是立刻就接受了,并且比你执行得更彻底?」岳母追问。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每次结算,她总是最快把钱转给我的人,有时候我忘了记账,她还会提醒我。
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我们观念契合,是天作之合。
岳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另一件东西,不是钱,而是一个陈旧的、皮都磨破了的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递到我面前。
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账目。
「1998年5月,高烧,医药费87.5元。」
「2003年9月,学费1200元。」
「2010年8月,爸爸第一次住院,押金5000元。」
每一笔,都记录着一个日期,一个事件,一个金额。
这不是普通的账本,这是陈雨从小到大的成长开销。
我疑惑地看着岳母。
「这是我记的,」她说,「从小雨出生开始,我和他爸爸就是AA制。」
我彻底愣住了,比刚才她给我钱时还要震惊。
「我们当年也是新潮青年,觉得这是最公平的婚姻模式。」
「小雨的开销,我们一人一半。家里的大件,谁提议买的谁出大头。」
「我们从没为钱红过脸,在外人看来,我们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但是,账算得太清,心就远了。」
岳母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家里渐渐没了烟火气,更像一个合租公寓。我们不再是家人,而是财务伙伴。」
「买一把青菜,我都会想,这是我一个人吃的还是两个人吃的,该不该记账。」
「这种计较,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慢慢扎进了我们感情的每个角落。」
「直到十年前,小雨的爸爸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
「按照我们的『规矩』,他自己的病,应该他自己负责。」
「可他半辈子的积蓄,根本不够。」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我,第一次没有提钱,只是说,他怕拖累我和孩子。」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AA制的婚姻,是多么可笑和可悲。」
「我们分担了生活的成本,却没有分担生活的风险和苦难。」
「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卖了房子,到处借钱,给他治病。」
「但太晚了,不是病情太晚了,是我们夫妻的心,离得太远,太晚了。」
「他最后还是走了,走的时候,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辈子,别算那么清了。」
走廊的风吹过,我感觉浑身冰冷。
我看着岳母眼角的泪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雨是看着我们这样过来的,」岳母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从小就对钱特别敏感。」
「她害怕因为钱和最亲密的人产生隔阂,她见过那种算计是怎样把一个家掏空的。」
「所以当你提出AA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安全模式。把钱算清楚,感情就不会被钱玷污。」
「她不是在追求公平,小林,她是在害怕。」
「她害怕重蹈她父母的覆辙,害怕有一天,我们也会因为还不清的账,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岳母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引以为傲的「原则」,我自以为是的「理性」,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我以为我在和她建立一种平等的现代关系。
而她,却是在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那份源于童年创伤的安全感。
她不是认同,她只是在妥协和自保。
岳母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银行的还款流水单。
「这些年,她爸看病欠下的债,小雨一直在默默地还。」
「她每个月工资,一半寄回家里,一半留着自己生活。」
「她从不买贵的化妆品,也很少买新衣服,不是她节俭,是她不能。」
「所以,她跟你AA,也是在减轻自己的负担,她不想占你任何便宜,因为她还不清家里的债。」
我看着那张流水单,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像陈雨沉默的青春。
我想起她好几次看中一件大衣,摸了又摸,最后还是放下了。
我想起我给她买过一个两千块的包,她嘴上说喜欢,却一次也没背过,后来我才知道她悄悄退了。
我当时还觉得她是不懂欣赏,是不解风情。
原来,她只是在独自扛着我一无所知的重担。
五年了,我睡在她身边,却从未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我用一把叫「AA制」的尺子,量遍了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没有量出她心里的苦。
这次手术,对她来说,可能不仅仅是一场病。
更是压垮她心中那道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我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还在跟她计算那一万零四百三十一块七毛五时,她คง彻底失望了吧。
她看到的,不是精打细算的男朋友,而是她父亲的影子,是那段冰冷婚姻的重演。
「阿姨,我……」我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岳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
「感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怎么过,终究是你们自己决定。」
「但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家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算得清的是账,算不清的是情。」
她说完,就转身回了病房,留我一个人在走廊里,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站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那个记账App。
五年的记录,一条一条,清晰得像一道道伤疤。
我长按住App的图标,手指悬在「卸载」两个字上,迟迟没有按下。
我怕我卸载的不仅是一个软件,还有我和陈雨之间唯一的连接。
我深吸一口气,走回病房。
岳母正在给陈雨喂汤,陈雨小口小口地喝着,气氛温馨而宁静。
我像一个闯入者,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陈雨看到了我,眼神闪躲了一下。
我走到她床边,当着她们母女的面,打开了支付宝。
我找到她给我转账的那条记录,点击了「立即退还」。
然后,我又重新给她转了一笔钱。
三万。
我在转账备注里写道:「老婆,先拿着养身体,密码是你生日。」
陈雨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我蹲下身,握住她没有打点滴的手,她的手很凉。
「对不起。」我说,声音沙哑。
「对不起,我混蛋了五年。」
「我以为AA是爱你,是尊重你,其实是我自私,是我懒得去了解你真正需要什么。」
「钱,我来想办法,家里的债,我们一起还。」
「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陈雨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了。
岳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悄悄地退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我拿出手机,当着陈雨的面,找到了那个我们用了五年的记账App。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卸载」。
图标消失的瞬间,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AA制的生活结束了。
而我和陈雨的爱情,或许才刚刚开始。
来源:花丛沉醉闻香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