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长姐是整个顾家的骄傲,大娘出自翰林世家,从小精心教她德容德言,她走到哪儿,都是我们这个小城闺秀的典范。
嫡姐端庄大方,是闺秀的典范,而我爱舞枪弄棒,连小娘都说我没教养。
可一朝变革,她留洋的未婚夫却说我才是女子楷模,我的嫡姐,差一点就被抛弃在历史的洪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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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是整个顾家的骄傲,大娘出自翰林世家,从小精心教她德容德言,她走到哪儿,都是我们这个小城闺秀的典范。
那些夫人总是一边夸她,一边想把她娶回家当儿媳,可惜,想了也是白想,大娘是要把她嫁回京城兄长家的。
长姐的表哥跟她同岁,据说是个了不起的才俊,已经去海外留学三年了,不像我,小娘只是个唱戏的,偏偏唱的还是个武生。
据说,当年爹喝多了酒,本来是想指那个花旦的,手一歪,指成了我娘,等他酒醒,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但我娘很知足,做戏子的,下九流的行当,她又不是红角,最后不是配流氓,就是配车夫,爹虽然被贬,好歹是一座城的父母官,哪怕一年也很少来她院子。
可大娘有涵养,从不为难妾室,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她唯一操心的就是我,人说养种像种,她年轻时候刀枪棍棒耍了个遍,我是她生的,也爱偷着耍这些东西。
只不过,她当时学的是花架子,而我,花了钱偷偷去镖局学真的。
官宦人家规矩多,我虽是她生的,身份上却算她主子,就像每回我私下叫她「娘」她都会打我的嘴,发现我干这些事,也只能急得小声对我说:“小姐,你是县令家的千金,可不能干这些没教养的事。”
而我会犟着嘴回她:“经常出去走镖的师兄们都说了,如今外面变天了,南边全是革新派,连女子学堂都有,我练点武怎么了?”
但这话,我不敢在长姐面前说,她是家里唯一管得住我的。
大娘虽给我们请了女先生,精力更多还是放在操持家业和长姐的教养上,从小管我们这些姐妹更多的就是长姐。
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她会依着个人喜好分,爹更偏爱柳姨娘生的二姐,偶尔冤枉我的时候,她也会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地替我讨公道。
同样的,若我念书学本事不专心,她也会拿出长长的板子,一下一下打我的掌心,有时候我觉得,比起小娘,她更像是我娘,所以这样的长姐,我是万万不敢让她知道我私下里是这样的。
“三妹妹,今日田庄的账目还没盘完,你这是要去哪儿?”
就像现在,她一句话就止住了,我打算从小院狗洞偷溜的脚步,我哭丧着脸说道:“长姐,明明二姐姐只用学歌舞,为什么我们读书习字、打理庶务都要学啊?”
「啪」一声,先下来的是一板子戒尺,然后才是长姐威严的声音:“歌舞是小道,就连琴棋书画也只是锦上添花,世家女子要学的是规矩,是掌家的本事。若下次再胡言,就罚你把《女诫》抄十遍。”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羡慕柳姨娘得宠,所以敢把二姐姐拘在院子里自己教,不用学这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直到,大姐姐那位天之骄子的未婚夫突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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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着小雨,门房上的人高兴来报说,表少爷上门了。
大娘本在给我们分春天的料子,闻言,让我们都先回院子,未来夫婿上门,即便是长姐也该害羞吧。
我存着打趣她的心思上下打量她,却见她行动跟往常毫无差别,还教育我道:“大家闺秀要目不斜视,脚步稳重。你这像什么样子,下午来我房里重新练。”
等她走远了,二姐姐才上前道:“她不好奇,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下转角处的窗户,那是很小的时候,我们偶尔调皮偷听大娘训诫下人的地方。
我知二姐姐存着跟长姐竞争的心思,拉上我,只是想被发现的时候少受点罚,可我真的好奇,好奇这么好的长姐,她未来的夫婿配不配得上她。
我紧张地站在窗子后面,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进了屋,大男人穿纯白的衣服,可真奇怪。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他跟大娘问完安,拉完家长后,竟提出要跟长姐单独见一面,向来好人家的儿女,婚前躲在屏风后面心照不宣地偷偷见一面,已是长辈们宽容,如何还能这般光明正大地提出要独处?
大娘自是一口回绝了,他却不放弃道:“表妹是我可能要共度一生的人,不见这一面,我绝不同意这门亲事。”
这话一出,大娘怒得拍了桌子:“你在说什么浑话,婚姻大事当由长辈做主,你们从小就立有婚约,我也按你娘的意思教大了蓉儿,岂容你一个小辈反悔?”
“姑母,盲婚哑嫁只会害了我们,难道你希望我跟表妹以后相顾无言,怨侣一生吗?若讲旧规矩,丈夫是女人的天,她还能过得好吗?”
两方交锋,此时突然没了声响,不多时,大娘领着心腹让出了屋子,是那位未来姐夫胜了。
我趁机悄悄推开窗户,我们练镖的,眼神都很好,一眼就看见长姐迈着她的三寸金莲跨过门槛,肩平不摇地走了进来,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可未来姐夫的眉头在看见那双脚时,却皱了起来道:“裹的时候很疼吧?日后别缠着了,我的同学里有西医,这双脚或许还能救一救。”
没有门槛,那双脚早被裙子遮起,但长姐还是下意识又退后一步,藏脚道:“裹脚考验的是女子的忍耐力,代表着女子温顺、善忍的德行,我并不觉得疼,多谢表哥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重重的叹气声和一句询问:“你自己心中,果真愿意嫁给我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是愿意的。”
这些道理,长姐给我讲过无数次,但看她真的在一个男子面前低眉说出来,不知为何,我突然红了眼眶。
我不喜欢这样的阿姐,她该永远昂着头颅的,那个人咄咄逼人地要见长姐,可见面就说了这么两句,便再也无言,只拿出一本书道:“表妹,比起嫁人,你当先活你自己。这是慧民女校的《开堂第一讲》,你可以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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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二姐姐不知笑得多开心,她不怀好意地对我说:“你信不信,长姐的婚事要黄了,那个一根筋,还是我娘说得对,不懂情趣的女人啊,都没有好下场。”
我呸了她一口:“那是长姐外祖家的公子,你再幸灾乐祸也轮不上你,而且这世上,除非盲人,才没有人会不喜欢长姐。”
但老天爷说,那个傅宁远就是个瞎的,他竟真的要跟长姐退婚,那封退婚书放到爹书房桌上时,正巧柳姨娘捧着汤去献殷勤,转瞬间,消息就满府飞了。
大娘气得狠狠整治了一番内宅,但流言蜚语还是传了出去,爹气得指着大娘的鼻子骂她不知所谓,连个女儿都教不好,害他成了笑话。
活到十七岁,我第一次看见大娘丢了体面,当着满堂姨娘下人的面,被呵斥得垂头而立,回不了一句嘴。
那天,长姐的院子亮了整整一夜的灯,我趴在她的屋顶上,陪她一起枯坐了一夜。
看从前骄傲好强的人,把傅宁远给的那本书从头翻到了尾,又从前翻到了后,一遍又一遍。
清晨,她顶着殷红的眼,失魂落魄地问假装刚来敲门的我:“小婉,长姐这一生真的活错了吗?”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长姐,就像一盏灯被人熄灭了光,心头怒火烧得我只想去质问那个罪魁祸首凭什么?
我长姐夜不能寐,他却被当成翰林家的公子供在前院,找到他的时候,甚至还在跟二姐姐聊得有来有往。
“傅公子,我最近新得了一本书,听说最适合女儿家读了,可惜我有很多地方不懂,以后能来请教你吗?”二姐拿出的,正是傅宁远给长姐那本《开堂第一讲》。
而傅宁远也不知道避嫌,还凑上去指着书本真的一本正经地给她讲,我二姐平常连先生布置的大字都让丫鬟代笔,怎可能是真心想读书。
眼见他们越凑越近,我出声道:“二姐,母亲叫你有事,让你赶紧过去。”
她要在傅宁远面前装样子,明明看着我的眼神都带刀,嘴上却温柔地应道:“既是母亲叫我,那我下次再来麻烦傅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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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二姐姐走远,我终于压不住怒火道:“你知不知道你害惨了长姐,谁给你的权力这样随便退一个女孩子的婚,让她的人生变成笑话?”
见我这么激动,他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无意把事情扩大,所以才选择书房这种私密的空间了结此事,发展成这样实在抱歉。”
“但婚姻自由是我的权利,我必须捍卫它。通过与你长姐的交流,我已确定我们不合适,自然不能再害人害己。”
提起那所谓的交流,我更生气了:“呵,原来问了两个问题就叫做交流过了,你们留洋的就这么武断吗?你知道什么,你以为那个小脚是我长姐愿意裹的吗?还不是因为你娘!”
谁不是从活泼好动的小孩子长起的,长姐曾经也爱带着我跟二姐姐满花园追蝴蝶,会在看戏的时候,指着穆桂英说要做那样的女将军。
我的第一柄木剑,是我们三个一起偷偷在厨房里做的,那天大娘找到我们时,我们紧紧拉着手,说要罚一起罚,嬷嬷偷塞给长姐的馒头,分成三份不知有多甜。
可没过多久,傅宁远的娘就来了,看着满身贵气的人,眼睛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她跟大娘聊了好久,聊完了,大娘亲自盯着,折断了长姐的脚骨。
那年,长姐已经七岁,早过了裹脚最好的年龄,更何况宣城是座小城,根本没有裹脚的习俗。
它太痛了,连大娘都下意识拿风俗做借口避了过去,可这位翰林夫人却说他们家的宗妇,稳重守礼是最基本的要求,若连裹脚的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掌家。
她问大娘:“妹妹也是从傅家走出来的,竟不记得规矩的重要了吗?”
长大后的我才懂,爹被贬官多年,大娘作为沈夫人的体面已经没有,而男主外女主内,大哥的教育是交给爹的,早早外出读书,只有长姐的教养,是大娘唯一剩的底气。
她拿长姐挑刺,不过是想退了,这桩再也不门当户对的婚事,又不想担失信的骂名,可就像她说的,大娘也出自傅家,被百口交赞着长大,如何能忍这样的挑衅,于是,长姐成了她要争的那口气。
为了那口气,为了自己的母亲,往后长长的岁月,长姐亲手给自己裹上一层又一层规矩,活成了深宅大院里的一潭死水。
现如今倒好,凶手的儿子竟来指责长姐活得没有自我,简直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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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气,我又愤然道:“更何况,你根本不了解我长姐,不知道她是多坚韧又大气的女子。你觉得她不懂你,你教她啊,教都不教就退婚,分明跟你娘一样,既想退婚又不想担责任,懦夫!”
傅宁远显然知道这段往事,被我骂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久才道:“你很有勇气,为了自己的姐姐敢拦住一个外男如此理论。这才是女子,不,是做人的楷模。”
“未教先判是我不对,在下受教了,一定改进。”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还没从那句莫名其妙的夸奖中缓过神来,二姐姐就鼓着掌走出来道:“还以为你是个傻的,这不是很会嘛,一下就让这个香饽饽对你留下了好印象。”
“爹的打算,你也听到风了?”
我一头雾水道:“什么风?”
“还装,长姐眼看着是不行了,可傅家这门贵亲,爹还想要呢。除了长姐,他还有你我两个女儿,不然你以为我们今天是怎么顺利进到前院的?”
将长姐的亲事换给庶妹?那不是几乎对外明说长姐有问题,推她去死吗?
我不信道:“长姐是爹最看重的女儿,他才不会那么做。”
“从前是看重,看重她跟傅家的婚事,今后可就不好说了。别说二姐姐不教你,指望男人把利益看得比一个女儿重要,那你迟早要栽跟头。这是我的机会,也是你的,我们各凭本事吧。”
二姐向来最会揣摩爹的心思,所以,爹才更宠她,初听不信,细想想却是爹做得出来的事。
这么看来,为了长姐的性命,我得推着她去接近傅宁远,再守着老一套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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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着急太久,这个机会就自己来了。
傅宁远说动我爹,在学堂里加了一堂课,就是那本《开堂第一讲》,由他来做老师。
我欢天喜地地来寻长姐一起去听课,想让对方见识见识她的魅力,可大娘的心腹嬷嬷稳稳拦在我面前,大娘对她说:“蓉儿,你记住了,男人虽是女人的天,但后宅有自古以来的规矩,只有守了,才能让人挑不出你的错。你等着,他决计退不成这门亲。”
长姐还是如从前一样娴静地坐着,再一次遵从了大娘的心意,我却没有放弃,每日听完课,就把有趣的见闻全都搬给长姐听。
我给她讲傅宁远奇怪的穿着,不着长衫,却爱穿一套板正的叫中山装的衣服,头上还总戴着一顶西洋的帽子遮住辫子。
我问他为什么遮,他说父母生他养他,这辫子便是他能做的唯一妥协,但总有一天,他连这辫子也会剪去。
我问长姐,他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长姐也只若有所思地拧紧眉头,我还给她讲那些闻所未闻的课,有意思极了。
尤其是那两位德先生和赛先生,赛先生太高深,我还听得云里雾里,但德先生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他讲人人平等,不止男人和女人,是世上所有的人。
他还讲自尊、自爱、自立和自由,讲很多跟女德、《女诫》打架的东西,镖局的师兄一知半解的新鲜词,傅宁远全都讲得明明白白的。
我知大娘和长姐是女子的典范,但渐渐地,我却觉得那本书上的学问,才是更适合活生生的人学的道理。
我相信长姐的心也不是心也不是没有一丝波动的,起码,她会坐在那里听我说完,偶尔讲到激奋人心处,她握帕子的手,分明也在隐隐用力。
直至,二姐姐跟陶嬷嬷打起来,她终于第一次自己踏足了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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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傅宁远问我们日常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二姐姐眉飞色舞地说:“每回我练熟一个曲子,娘就会准我把一盘桂花糕吃完。糕点长肉,平常我两三天才能尝一块,一盘子摆在眼前的时候可太开心了。”
傅宁远喜欢性子鲜活的人,二姐上课时一向爱积极表现,今天却被陶嬷嬷训斥道:“二小姐慎言,夫人从未克扣过你的饮食。”
陶嬷嬷是大娘派来的,意在监督,让我们守礼守节,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二姐扬眉回道:“我说的娘自然是我娘,不是夫人,嬷嬷是故意找茬儿吗?”
“老奴不敢,但二小姐说错了。二小姐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夫人,这世上只有她配得上您叫一声娘。柳姨娘于您只是个下人,还请您重说。”
“我偏不!傅先生都教了,人人都是平等的,那我娘跟夫人也是。她生了我,我凭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叫她娘?”
二姐姐边说,边挑衅地看着陶嬷嬷,还转过头委屈地朝傅宁远撒娇道:“先生,我只是按你教的做,难道做错了吗?”
还不等傅宁远回答,陶嬷嬷就走上前道:“奴婢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夫人,既然二小姐不受教,那就请跟奴婢去祠堂思过吧。”
二姐不动,她就伸手过来拉,三扯两扯的,两人竟有动手的架势,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陶嬷嬷虽是下人,代表的却是大娘,我们小辈是不能忤逆的。
傅宁远跟我想上前拉架,陶嬷嬷带来的人拦住了我们,我又不能显露功夫,只能跺着脚干着急,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脚快,竟把长姐叫了过来。
“都住手。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学堂,还有先生在。二妹妹你回房闭门思过,如何处置等娘回来再说。陶嬷嬷你也下去领罚,再怎么样也没有你动主子的道理。”
长姐两边都处置完,没看傅宁远一眼便要走,可二姐姐并不放过她,她高声说道:“大姐姐生来便是嫡女,就可以罔顾我们做妹妹的苦楚吗?不信你问问三妹,她想不想喊她小娘一声娘!”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长姐问询地看我,二姐志得意满地看我,就连傅宁远都鼓励地看着我。
我知这个场合该支持长姐,二姐姐是存了小心思的,她故意闹大,就是想让傅宁远对长姐生厌,可她说的那些话,也一直是我心里的疑惑。
我娘是出身卑微,但她十月怀胎,拼着在鬼门关走一趟生下我,难道就因为给人做妾,连一句娘也不配听吗?
良久良久,我低着头,对着长姐小声又渴望地说:“我是她生的,不可以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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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最后,我们全都受了罚。长姐的罪过是没能及时平定纷争,而我跟二姐姐是不敬尊长。
小娘急得嘴角起了一圈泡,围着我转圈道:“小姐啊,你说你跟夫人犟什么犟,为我有什么值得的,你的婚事可还捏在她手上。夫人再有胸襟,你也不能打她脸面啊。”
我拉过她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别叫我小姐,柳姨娘就从来不这么叫二姐。小婉跟婉儿你挑一个,娘,我真高兴你是我娘。”
娘哭了,再不说我僭越,只摸着我的头喃喃道:“真是傻丫头,做我闺女有什么好高兴的,投胎在夫人肚子里,才叫值得高兴。”
可那以后,她明显比以前更爱笑了,什么都好,只除了我不敢见长姐,我怕她怪我背叛她,就连给大娘请安,都请完就走。
她脚小,自然是走不过我的,最后她只得上门来堵我,叹着气幽幽说道:“不是要给我当老师吗?这么点小事就放弃了,做事还是那么没定性。”
她的眉眼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看着多了几分活气,我试探地问道:“长姐不怪我吗?”
“怪,长姐怪自己,你憨直便以为你没有心思,小婉这些年也有很难过的时候吧?”
怎么会没有呢,搞不懂为什么不能叫娘作娘的时候,第一次偷溜出去,害怕被捉住连累她跟二姐的时候,挣扎了好久,还是想要学武,觉得自己很坏的时候,梦见被发现撞柱,保全家里名声的时候,很多时候......我就像是一颗挤压在礼教和自我中间的鸡蛋,生怕自己哪天就碎了。
但认识德先生后,我没那么怕了,也想长姐丢掉那些害怕,我鼓动地看着她道:“我讲得肯定没有傅宁远好,长姐,明日那堂课你也留下好吗?”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挣扎,有松动,到底只回了我一句:“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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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们都没等到这个答案,等来的却是傅府的一封信,一封让傅宁远带着长姐一起回家的信。
原来,大娘不是毫无办法地任由傅宁远折腾,她的杀手锏在这里,那像山一样重的父母之命。
这次的父母,换成了傅宁远的。
爹对大娘的态度又热络了起来,赶忙出声说家里的人手,随便大娘安排,柳姨娘眼睛一转道:“翰林府啊,那可是长见识的好地方。夫人您持家最是公平了,二小姐也是乔家的女儿,您会带着一起吧?”
说着给爹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多个女儿多条出路,爹便也期待地看着大娘。
带着府中未出阁的女眷出门长见识是主母的责任,柳姨娘拿捏了这一点,大娘只得答应,转头看见旁边的我道:“既如此,婉儿也一起去吧,这才真的叫公平。”
京城啊,那是戏文里最繁华的地方,连师兄们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有一瞬我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只剩期待。
但大娘冰冷的话语狠狠打醒了我:“内宅就是我的体面,所以不管你爹纳多少妾,生几个子女,只有我才是主母。蓉儿,这次去外祖家,你得帮娘把这份体面找回来,你一定要成为傅家合格的儿媳妇。”
“婉儿,长姐一向疼你,你多看着你二姐些,别让她太出格。”
避开二姐,大娘坐在马车里,平平常常地说出了这些话,这些会把长姐刚松动的心再拘回去的话。
看着大娘闭目养神的脸,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出一个想法,原来,当初杀死长姐的不只是傅宁远的娘,还有长姐的亲娘,而这场杀戮,直至今日还在持续。
可又是谁杀死了当初的她们呢?这真是一个可怕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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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明白答案,只得趁住店的时候,竖起耳朵听些新鲜事来转移这些愁思,这世界真的好大,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越往京城,客栈就越热闹。
“哎,你听说了吗?最近在抓的革新派居然是个女的。”
“就那个一枪爆了何员外头的革新派?这么凶残居然是个女的,这世道啊,是得乱喽。”
“那何员外是他活该,家里那么多妻妾还奸污良家女子,官府又不判他,才惹了革新派的眼。”
“岂止啊,更绝的是何府还有个小丫鬟给她做内应,据说是偷偷去她学堂上过两天课。现在那个小丫头被抓了,何府正敲锣打鼓说要沉塘呢,就想引她出来。”
“为个小丫头?没这么傻的人吧。”
“谁知道呢,总有些人特别傻。”
……趁着掌柜的安排房间的那点空当,我戴着面纱在大堂听得好不热血,枪啊,学赛先生的时候傅宁远讲过,那是现在最先进的火器,可比我的镖厉害,真想也做这么厉害的人。
就连长姐都听得微微侧过了身子,惹得大娘看了过来。
进了房间,我们便与世隔绝了,三餐丫鬟们会送过来,我嫌闷都到长姐房里吃。
初时,她还让我食不言寝不语,现在已经是边吃边听那些趣闻下饭了。
我夹起一筷子芙蓉鸡片道:“也不知道那位女侠会不会去救那个小丫头,真替她们捏把汗。”
“她会的。”长姐听了只是淡淡回了这三个字。
我们都没想到,到晚上,竟亲眼见到了那位女侠,她浑身是伤地从窗户闯进来,一来便顶了把匕首在长姐脖子上,房间外吵吵闹闹的搜查声,让我们知道她就是那个革新派。
“抱歉了,我实在需要药才惊扰了无辜的人。你们是小姐,房间里一定什么都有,还请找些止血的药给我。”
她的腹部流了好多血,我想都没想就从袖口里掏出上好的金疮药道:“我给你包扎吧,我手艺可好了,你别伤着我阿姐。”
架势太熟练,她一下就笑道:“镖局的吧?只有他们才习惯这么藏药,包扎就算了,不给两位小姐惹事,我马上就走。”
走到窗口,长姐突然出声问道:“你的学识能开学堂,一定也是大家小姐,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长姐的脚道:“为我,也为无数个你们,为我能堂堂正正活成我自己,而不是谁家牌位上的某某氏,也为你们再也不用折断自己的脚骨。”说完,潇洒一纵,身影遁入黑夜中。
我们尚未从这震撼中醒来,搜查的官兵吵闹到了二楼。
傅宁远拿出身份压着,才让他们找了个妇人进来询问,偏偏她推开门,我们才发现女侠站的地方留了几点血迹,遮掩已是来不及了。
长姐拉住我惊慌的手,往窗外一指道:“她挟持我做人质拿了些药走,就那个方向,你们快去追,还追得上。”
一双玉手指得毫不犹豫,可那方向,却与离开的人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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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谎话而已,谁长这么大没说过谎呢,但我就是觉得它像一把火,一把把长姐身体里的迂腐陈规全都燃烧殆尽的火。
她的眼神太坚定了,坚定得就像随时要不管不顾,出去闯个弥天大祸回来。
我既期待又有点害怕地等着,一路等进了翰林府,等到长辈们想打发我们走,自己关起门来把婚事敲定。
但长姐好似突然听不懂大娘那些委婉让我们离场的话,稳如磐石道:“我就在这儿陪着娘跟舅母,也多学习学习。”
傅夫人笑着说道:“蓉儿有心了,可有些话你们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好多听,等我们定好了,再叫你们过来。”
傅夫人跟十多年前不同了,傅宁远穿着中山装回来,满嘴新思想,这样的儿子吓着她了,她急需一个人跟她跟她一起绑住傅宁远,所以,她跟大娘一样对婚事急迫了起来。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傅宁远的先进,他直接闯进后院道:“娘不用费心了,今天正好趁着都在,我跟您挑明了说,我是不会跟表妹成亲的。我准备往南方参加革命,这次肯回来不过是跟二老辞行的。”
“你胡说什么,你爹就是朝廷命官,你想革谁的命?”
“走之前,我自会出一份断绝关系的申明,顾大哥也是这么干的,并未牵连到顾家。”
“那你表妹呢?她等你十几年,还这么年轻,以她的家教,被退婚必不会苟活,你也忍心?”眼见父母留不住儿子,傅夫人又把矛头指向了长姐。
想起长姐一直没去上过课,傅宁远的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他再决绝,也不能忽视一条人命。
可就在这时,长姐迈着她小小的脚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傅宁远身边道:“小女子亦有大志向,表哥既志在生民,我愿成全你。从今日起婚约作罢,你追山河我追自己,我们从此便都是自由人。”
“至于我这条命,你放心,世上有趣的事这么多,我还舍不得死。”
屋里风雨欲来,我却只想学师兄们说一句浑话,我长姐,真他妈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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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病了,在长姐说她不嫁,也不会死后,就那么直直倒下了。
长姐很担心,可陶嬷嬷拦着连门都不让进,说大娘不想见她。
我悄悄打听了,傅夫人每日都去照顾她,请的也是最好的大夫。
我把这些讲给长姐听,希望她能安心一点,她却说:“那是生养我的人,怎么能不担心呢?”
我问道:“长姐是后悔了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事不过三,我骗不过自己了。表哥的那本书,你跟二妹为两位姨娘鸣的不平,还有那位女义士的壮举,每一样都让我心动。若跟着这份心动走,我会活成什么样子呢?这真让人好奇。”
“为母亲活了十九载,我该把日子还给自己了,就像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原来还去了镖局那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是那位女侠拆穿我后,长姐第一次跟我提起镖局,没有责怪,只有羡慕。
可我们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有些事只有流血才有改变的可能,大娘是病了,但这不耽误她跟傅夫人一起合谋,把长姐和傅宁远软禁。
她们要举办一场生米煮成熟饭的婚礼,将要拜堂的双方都药倒,让人搀扶着拜天地,只要入了洞房,就什么都成了定局。
我跪着求大娘,声泪俱下地跟她讲自由,讲自立,讲长姐的心愿,求她为自己亲生的女儿想想。
她像看疯子一样看我,然后叹口气道:“罢了,是你长姐带坏了头,等回去,我也给你挑个好人家。”
我们突然变成了完全无法交流的两个物种,我用嘴巴劝了又劝,全是无用功,临了,我翻出那些细心藏起的镖,决定用它们最后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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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就是这个时候找来的,长姐跟我一夕之间全都不听话了,她反而跟着大娘忙前忙后。
我愣了一瞬想收起镖,她出声道:“就算你在那个二流镖局学了几年,靠你一个人是不可能救出她的。”
她竟是知道我学武的,我不自觉问道:“为什么在家时你没拆穿我?”
“我为什么要揭穿你,你的心越野,才越不会跟我抢府里的资源。”
她接着又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救长姐?”
“怎么帮?”
“即便,你能带她走,傅府发现房里没人了去追,双拳难敌四手,你们也走不脱。可若是我留在她房里假扮她,你们就有时间逃走。”
我疑惑地皱眉:“那你又是图什么?”
“自然是图这翰林府未来主母的位置,她不愿意拜堂,可我愿意。我会装作她把成亲的流程走完,让傅府不得不认。”
我立刻反对道:“那不行,傅宁远也有他的抱负,我不能为了长姐就坑他。”
二姐哼笑道:“我有说我要阻止他吗?我要的只是一个位置,那个男人在不在有什么关系,你看大娘,她需要父亲去她院子吗?”
看着我不可置信的脸,她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只学我娘那套,不学大娘,是看不上她?你错了,从小我就明白我要什么,我要做大娘那样能主宰别人的。尤其傅夫人来过后,我更懂嫁的男人越好,我能主宰的人就越多。”
“可论规矩,我学不过长姐,不吃不睡也赶不上。家里最好的资源只有傅家公子,想争,我便不能拿短处去碰长姐的长处,所以,我才选择我娘那套拼个万一。”
“现在连天都帮我,长姐自己不愿意了。你放心,过了今晚,傅宁远想去哪儿都行,长姐也自由了,我也得到想要的,一箭三雕。”
“但若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把你的打算叫破。乖婉儿,你总不至于为了长姐要打杀了我吧。”
她退后一步,门外就是傅府的丫鬟,我就是想劈晕她也来不及,只得无奈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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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那晚,傅府到处张灯结彩,有二姐的帮助,我顺利偷出了长姐,她被灌了药,还晕晕乎乎的,直到我们上了备好的马车才清醒,但清醒后,她却怎么也不肯再走了。
她催着我回头道:“你糊涂,今晚成了这个亲,即便二妹让表哥走,他母亲一刁难二妹,以他的性子还能安心走吗?”
我驾着车回头,但走时安静的街道,此刻却渐渐乱了起来,好多人高喊着:“皇帝退位啦,以后那些狗官就不是官了!大家一起上,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他们有的拿斧头,有的拿砍刀,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反而更像什么帮派。
我跟长姐急匆匆赶回去,好不容易进了门,傅府早乱作一团,傅宁远还在昏沉中,傅老爷是个文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指挥。
我抢过一把长枪就上前顶了他的位置,做镖师的,什么地形的作战都得学,土匪可是来自五湖四海的。
这是,我第一次真的学以致用,掌心冒的汗差点滑了枪,可当那些家丁真的在我的指挥下守住了墙头门口,当我的镖真的一发一发脱手,我全身的骨头都畅快了起来。
我天生就该跟刀剑打交道,做什么见鬼的闺秀。
日头渐亮,门外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无论是主是仆,惊慌一夜,大家全都瘫了下来。
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回话,说朝廷真的下旨退位了,以后这天下没皇帝,也没官了。
傅老爷坐着不发一言,良久,才步履沉重地走向他的书房,那背影看着暮气沉沉,让人心酸。
大娘跟傅夫人更是怔着了,都在喃喃自语着:“这天下怎么会没有皇帝呢,就是没了这一个,也该有下一个啊。”
她们不愿相信,可更多的是想要相信的人,府里的下人越来越少,朝廷都没了,那些卖身契自然再做不得数。
长辈们还没缓过神,傅宁远就做主给遣散费,遣散了所有想走的人,我跟二姐急的却是另一件事,我们的娘还远在宣城,爹不是官了,她们该怎么办?
牵了马,我就要孤身回宣城,长姐不让我走,她说外面兵荒马乱,走散的可能太大。
她挑了几个身手好的家丁,每人给十两银子,说让他们拿着回宣城和大哥读书的学堂看一看,若拿钱走了就当遣散费,但若有人带回我们的家人,就再给一百两做报酬。
坐立不安了一个月,我跟二姐终于等到了脸庞憔悴的我娘和柳姨娘,原来宣城也去了一股势力在闹,爹作为旧朝廷的代表,第一天就丢了性命。
幸亏,她们两个进府前都混过市井,才侥幸等到了来接的家丁,至于大哥,生死未卜,有人说那个学堂的学生都南下了,却不清楚具体去了哪里。
15
乱世就是一乱接着一乱,京城刚退位,东西南北的战争便都开了花,既有内战,也有外强。
傅老爷决心回家守业那一天,傅宁远一刀割了自己的辫子,他终于能够一身轻松地奔赴他的战场了。
走之前,他送了我一颗子弹,他说:“第一次见我就觉得你的脾气像它,子弹只有射出去了才有价值,我等着你。”
他的眼神晶亮,让人不知道这个「等」字,到底是单纯等我去闯一番事业,还是也有另一种期盼,但现下无论哪种,我都顾不上,我们得先活下去。
傅宁远走了,傅夫人记恨长姐的不配合,开始处处刁难,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莫说长姐,我也是不过的。
我们搬离了傅府,走的那天,柳姨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座深宅宅大院,拉着长姐确认了好久一定要走吗,可长姐走得义无反顾。
应该就是那时吧,柳姨娘就想好了,要卷款自己走,那日我们刚找到一个小院子安顿下来,除了陶嬷嬷,其他下人都走了,她便自告奋勇说要去做饭,等吃完,再醒已是第二天。
从大娘的钱匣子到我娘的大衣柜,她们母女一丁点都没放过,摸了个干干净净。
娘看着空空的钱袋子,终于恢复了一丝入府前的习性,恨恨骂道:“黑了心肝的玩意儿,好歹相处十几年,真是一点活路也不给我跟夫人留啊,老天保佑她今晚就被雷劈死!”
只有,我看着枕头底下翻出的布包愣了神,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二十两银子和一把木雕的小剑,是属于二姐的那一把。
长姐什么也没说,拿起那二十两就出了门,再回来,我们多了一间小小的铺子。
大娘的教育并没有荒废,规矩学太多没用,但那些掌家的本事,却是到哪里都顶用的,所以长姐懂越中心的地方,安稳得越快,越适合现在老百姓的我们讨生活,她才坚持要留在京城。
我陪着她逛了好多好多条胡同,到最后,我们开了间糕点铺子,用陶嬷嬷的手艺。
她在京城长大,又陪大娘去了宣城,大娘院子里的小厨房一直是她主管,最懂那些宣城的特色要怎么做,才又有特点,又能合京城人的口味。
长姐说这叫取己所长,再因地制宜,我们一定能养得活自己。
16
以前,住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从不知道赚钱这样难,我跟娘要挽起袖子洗碗擦凳,迎来送往,长姐要算账,要进货,要想新花样,还要出门去学新法条和报纸上那些层出不穷的新消息。
就算这样,糕点有时也会卖不完,亏钱,爱捡便宜的客人试完这个,试那个,最后买的还没试的多。
偶尔,还有地痞流氓看我们都是女人,上门找茬儿,不过嘛,嘿嘿,我三两脚就能赶走。
很累,但我们很开心,就连娘都说,唱戏的时候最想进个富贵人家吃喝不愁,可真进过了,才发现还没有这样虽然辛苦,但能自己做主的日子舒爽。
不过最高兴的还属陶嬷嬷,现在我们都叫她陶大娘,长姐学了商法回来,跟她签了契,她用手艺入了股,现在不仅不是下人,还是店里的小老板呢。
长姐拆了她的裹脚布,用亲手赚的钱去了西洋人的医院,她想让自己走得更健步如飞一点。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除了大娘。
她不能接受身份没了,儿子失踪,女儿还要抛头露面,日日困在屋里念佛,把自己活成了一尊旧时代的古董。
长姐能劝的都劝了,但她不会再陪着一起被时代尘封。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把屋里的东西都搬出来晒一晒,看见二姐的木剑和傅宁远送的那颗子弹,还是会有一点伤感。
长姐问我是不是喜欢傅宁远,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他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我很快会把他赶走,总觉得自己不应该。
“傻丫头,若为了我,完全没必要。我们的婚约是完全错误的,如果你因为我犹豫,那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守着那纸婚约吗?”
“你与他之间的事,只用考虑一点,那就是你心里有没有他。如果有,长姐就支持你去。”
长姐是这么回答我的,但我没告诉她另一件事,比起傅宁远,我更常想起的是客栈那个女侠,她翻窗离开的背影,才是让我真的想追寻的东西。
我知道我说了这个,长姐一定会赶我去实现梦想,可这世道,没有我的拳脚,家里会活得更难,我还不能走。
17
二姐是在两年后的一天敲响店门的,披头散发,好不狼狈,来追她的人很多,追在末尾的,是大着肚子的柳姨娘。
她又找了一个丈夫,有了另外的孩子,大夫跟她说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儿,于是为了新的家庭,她要把二姐送给别人做妾。
妾是什么样的,我跟二姐都见够了,我抱着浑身哆嗦的二姐。打跑了所有人。
长姐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一本法典亮着蜡烛连夜学习,直到第二天,柳姨娘那个凶神恶煞的新丈夫找上门,我才知道她在学什么。
她拿着那本法典道:“新政府新出的法条,自上月起,凡逼迫子女成婚,妨碍婚姻自由的,收监三个月。发布这个法条的陈法官正愁找不到愿意告的案例,你们想做第一例吗?”
就一晚的时间,长姐就通过二姐的描述,知道她后爹要巴结的那个是陈法官的下属,然后从那堆报纸里找到了新法条的报道,成功吓退了那些恶人。
他们怕的当然不是一个最多监禁三个月的法条,而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制定人。
新的世道,远没有傅宁远教得那么公平,旧时代的遗毒还在,但好在,光明的口子已经在撕开。
我的二姐终于明白,只要不是靠自己,哪怕是嫁给一个看着威风的男人,依旧做不了自己的主。
但伤好后,她还是执意要走,她从来都讨厌落在长姐下风。
长姐拿出一份合同道:“当初你留下二十两,算你在店里入的股,除了给陶大娘那一成,剩下的我们三姐妹平分。”
二姐眼里已经含了泪,可还是嘴硬道:“呸,谁要你的同情。”
长姐望着我道:“回来帮我吧。你来了,小婉才能安心走。她想去做大英雄,可她放心不下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做姐姐的,总该成全她一次。”
原来,长姐一直都知道,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走不了。
这回,二姐不犟了,她收下合同,握住我的手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长姐的头脑适合做生意,可我的脑子呀,就适合对付小人,那可比你的拳脚还有用。”
长姐的手也覆了上来:“你相信我,才两年,我们就开了工厂。有了你二姐,我们会越来越好,也许有一天,不管你在哪里,长姐捐的物资都能送到你手里。”
是的,我的长姐也有了她的志向,她要做实业救国的实干家。
走的那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正是大家起床开始一天忙碌的时候,街边有孩童背着书包去上学,也有一样大的拿着破碗在乞讨。
这世界还不够好,但我们会一起努力,让它变得更好。
来源:九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