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吕思勉指出,“社会是整个的,虽可分科研究,却不能说各科研究所得的结果之和,就是社会的总相”,“各种专门史日益进步,而普通史乃亦随之而进步”。这里,吕先生说的“普通史”,就是他一生所致力于的通史,是要说明古往今来社会发展各阶段上的“一般状况”。对此,吕先生说:“
吕思勉指出,“社会是整个的,虽可分科研究,却不能说各科研究所得的结果之和,就是社会的总相”,“各种专门史日益进步,而普通史乃亦随之而进步”。这里,吕先生说的“普通史”,就是他一生所致力于的通史,是要说明古往今来社会发展各阶段上的“一般状况”。对此,吕先生说:“现代史学上的格言,是‘求状况非求事实’。这不是不重事实,状况原是靠事实然后明白的。所以异于昔人的,只是所求者为‘足以使某时代某地方一般状况可借以明白的事实’,而不是无意义的事实而已。”质言之,就“是‘重常人,重常事’。常人、常事是风化,特殊的人所做的特殊的事是山崩。不知道风化,决不能知道山崩的所以然。如其知道了风化,则山崩只是当然的结果”。吕先生又说,“常事不书,为秉笔者的公例”,“因为著书的人,总得假定若干事实为读者所已知,而不必加以叙述。如其不然,就要千头万绪,无从下笔了”。一言以蔽之,现代史家的工作性质,就是“搜辑特殊事实,以求明了一般状况”。
吕先生一生致力于通史研究,他对中国历史上的一般状况,尤其用心,并具有宽广的视野。比如关于部落和民族的同异,这个研究早期社会发展演进的关键问题,吕先生多从社会史的大视野加以阐发。其曰:“人生来会合群的,所以其团结,并不以血统为限。文化渐次进步,住居相近的人,就渐渐联合起来了,这就是所谓部落。一部落之中,语言、风俗、信仰等,自然都相同。就是接近的部落,也会渐渐同化的。此等文化相同的人,就成为一个民族。”而“民族,本是以文化为标准的,并非有什么种族的成见”,“使人分裂争逐的是政治,把人连结起来的,是文化和经济”。
吕先生因为具有社会史大视野,他总是能非常敏锐地揭示中国历史各阶段中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各方面的一般状况,宏观且又具体而微地说明,在这漫长的历史阶段中,各种一般状况形成的原理与过程,皆宏观而又微观,视野广阔而不失精微。
吕先生治通史着眼于中国历史长时段的演进。如,吕先生抓住中国历史从部族到分封,又从分封到大一统,这两个过程中的曲折多变,探讨其间万变不离其宗的东西,实有助于理解和把握这种变与不变的关系。如论“帝制”,吕先生认为,社会基层自治组织的有无,才是社会组织是否完善的关键;人民因为不能自治,“是既愚且弱,不会办什么事了”,古史上所谓“百废俱举,即人和人相生相养之事,积极的有计划、有规模,而人不是在最小限度之下,勉强维持其生存的现象”,不可能再有了。所以,帝制成功,文明固然是进步了,社会在组织上,亦即政治上,却是退化的。帝政从秦灭六国之岁,至于亡清逊位之年,凡绵延历两千余载,其原理即在于此。
这种长时段政治变迁分析,其准确性,就在于抓住了历史阶段性演进的形式、特点和性质的共性。这种共性,就是吕先生讲的“一般状况”。它与陈寅恪先生所谓历史的“通性”,异曲同工。英国历史学家霍列特·卡尔讲历史是“概括”。史学家要概括的,就是这类历史的“一般状况”和“通性”。
然而,对“一般状况”“通性”的概括,是需要非凡判断力的。在通史研究中,判断力与一个历史学家的才、识、学三者,密切相关。判断力弱的史学家,容易犯“斤斤计较”的毛病,舍本逐末,而不知所以。大视野和长时段跟不上,尽去枝叶直寻根本的判断力也就无从说起。吕先生论王莽,讲了他很多好话,我们未必全能赞同。谈及王莽改制失败的性质,吕先生说,它“实在是先秦以来谈社会主义和政策的人公共的失败。因为王莽所行的,都是他们所发明的理论,所主张的政策,在王莽不过见诸实行罢了”。至于对王莽改制失败造成的历史影响,吕先生指出:“从此以后,大家知道社会改革,不是件容易的事,无人敢作根本改革之想”;“‘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遂成为政治上的金科玉律;久而久之,就并社会本来是好的亦忘掉,以为本不过如此,视病理为生理了”;“西汉以前,言治者多对社会政治,竭力攻击。东汉以后,此等议论,渐不复闻。汉魏之间,玄学起,继以佛学,乃专求所以适合社会者,而不复思改革社会矣”;“故以社会演进之道言之,自东汉至今二千年,可谓误入歧途,亦可谓停滞不进也”。
如此精彩的历史判断,反映在吕先生论史的各个方面。如吕先生论中国的家族,谓国人爱家太甚,“所毕生尽力经营者,厥为家室。钟鸣漏尽,犹欲举其所有,传之所爱之人;且立一人焉以主之,勿使之绝”;“个人所恃以为保障的,只有家族,普通人的精力,自然聚于此了。因此家族自私之情,亦特别发达。(一)为要保持血统的纯洁,则排斥螟蛉子,重视妇女贞操。(二)为要维持家族,使之不绝,则人人以无后为大戚。因而奖励早婚,奖励多丁,致经济上的负担加重,教养都不能达至相当程度。(三)公益的事情,有一部分亦以家族为范围,如族内的义田、义学等是。(四)因此而有害于更大的公益。如官吏的贪污,社会上经手公共事业的人的不清白,均系剥削广大的社会,以利其家族。(五)一部分人,被家族主义所吞噬,失其独立,而人格不能发展,尤其是妇女,如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因而不施以教育,反加以抑压锢蔽之类”。
吕先生说,治史的人,要求得某一时期历史各方面的一般状况,尤其要能够辨识历史上那一时期的人对社会一般状况的感受。这可以说是治史的至理名言。对历史一般状况敏锐的感知和判断力,是吕先生通史研究最凝聚心力的地方,也是吕先生的历史书写最能打动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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