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堂哥打小就带着我摸鱼抓虾,是个实实在在的庄稼汉子。这会儿,他正蹲在田埂上,闷头抽着烟,裤脚沾满了新鲜的黄泥。和过去五年的每个清明节一样,他终究还是没开口留我们吃饭。
清明节那天,雨丝裹着香火气飘进车窗。我望着后视镜里,祖坟越离越远,突然想起堂哥刚才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堂哥打小就带着我摸鱼抓虾,是个实实在在的庄稼汉子。这会儿,他正蹲在田埂上,闷头抽着烟,裤脚沾满了新鲜的黄泥。和过去五年的每个清明节一样,他终究还是没开口留我们吃饭。
我的丰田霸道碾过村口的青石板时,后座女儿突然冒出一句:“爸爸,为什么大伯家不给我们煮茶叶蛋了?”
这话一下勾起了我的回忆。以前的清明节,可不像现在这么冷清。那时候,三叔公家的院子里得摆开八仙桌。各房的媳妇们天不亮就支起土灶,柴火噼里啪啦地响,腊肉的香气直飘,感觉连祖宗都能被馋醒。祭完祖,男人们坐在门槛上卷着旱烟,孩子们追着跑丢的草纸钱,漫山遍野地撒欢。
看着现在后视镜里的村庄,家家户户门前都停着挂城里牌照的轿车,却像正月十五过后的灯笼,热闹劲儿一过,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
表妹在家族群里晒出五星酒店自助餐的照片时,我正盯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发呆。去年给堂哥转了500块香火钱,到现在还躺在他微信钱包里呢。
突然想起小时候,偷吃供品被三叔逮个正着,他一边笑骂,一边往我兜里塞米花糖。那甜味,可比现在人均300块的私房菜真切多了。
老同学王强跟我说,他家清明聚餐实行AA制,每人交200块,居然还开发票。我听了直乐,可一看到他眼角藏着的落寞,又乐不起来了。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谁敢提平摊饭钱的事儿?老爷子往主位上一坐,拄着拐杖,子子孙孙自然而然就围坐成一圈。现在倒好,这个圈裂成了二维码,扫一扫,大家就各回各家了。
村里张屠户家的事儿挺新鲜。三个儿子抢着办清明宴,最后搞成了流水席大赛。老大请来了县城的大厨,老二支起蒙古包烤全羊,老三更夸张,直接用无人机航拍祭祖全程。老爷子蹲在祠堂门槛上,吧嗒着旱烟,嘟囔着:“祖宗要是看见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怕是得从坟里坐起来。”
在城郊公墓,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捧着iPad直播扫墓,网红补光灯把墓碑照得锃亮。旁边的大妈直嘀咕:“这年头,连哭坟都能打赏?”
不远处,戴金链子的老板正打着电话:“对对对,那个风水位再加二十万……”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想起《红楼梦》里秦可卿出殡的排场。你瞧,富贵到了极点,和凄凉透骨,就像硬币的两面,总是紧紧挨着。
要说人情冷暖,还得讲讲李阿婆。阿婆都八十多岁了,年年清明节,都独自挎着竹篮上山。竹篮里,除了纸钱和供品,总装着五副碗筷。有人问她,这是给谁准备的,她就掰着手指头数:“大儿子在美国,只能视频扫墓;二闺女嫁到深圳,十年都没回过家;三儿……”
说着,她突然一拍大腿,“哎呀,老三说今天开完会,就赶高铁回来!”夕阳把她的白发染成了金色,可山路上,依然只有她蹒跚的背影。
有一次在茶楼,听见两个老板吹牛。一个说包了整层楼办清明宴,另一个说给全村老人发红包。这时,穿旗袍的服务员过来添水,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的住院腕带。
后来才知道,她父亲癌症晚期一直住院,清明节当天还在这儿端茶倒水挣医药费。那天,我提前结了账,还多放了两百块在茶盘下。出电梯的时候,听见领班骂她:“哭什么哭?晦气!”
最让我心里不是滋味的,还是发小阿辉的事儿。他爹走的那年,七个兄弟姐妹为了丧葬费,吵得差点掀桌子。去年清明节,他一个人在坟前喝得烂醉,抱着墓碑大哭:“爹啊,他们都不要你了!”结果这事被村里人当成了笑话传开了。今年看他朋友圈,他人在三亚沙滩,配文是“心祭胜于形祭”,定位在某网红民宿。
单位保洁周大姐家的事儿,挺暖心的。周大姐丈夫走得早,一个人靠扫厕所,供儿子读完了大学。今年清明节,儿子带着女朋友回来,姑娘二话不说,跟着去扫墓、擦墓碑。
周大姐偷偷跟我说:“那丫头蹲着拔草的样子,跟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一定得是山珍海味,有时候,就是坟头新栽的一株柏树,或者姑娘裤脚上沾的泥点子。
如今再回老家,发现祠堂门口多了块电子屏,实时显示各房的捐款数。二叔公气得用旱烟杆使劲敲着青砖,嚷嚷着:“以前咱们跪的是天地祖宗,现在倒好,跪的是二维码!”可一转头,看见孙子用手机教老祖宗们“网上收钱”,又笑得假牙都快掉出来了。
或许这就是时代带来的变化吧。我们在家族群里抢红包,却找不回凑份子买纸钱时的那份热乎劲儿;能视频连线云祭扫,却没了共撑一把油纸伞的亲近感。就像那个在祖坟前放飞无人机的小伙,他镜头里的青山依旧,可再也没有挎着竹篮送饭的佝偻身影了。
清明雨又下起来了,我熄了火,坐在车里。雨刷器机械地摆动着,就像在擦拭我记忆里的灰尘。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人情冷暖,不在于那顿饭有没有吃上,而在于转身离去时,有没有人站在老屋檐下,目送你离开。就像此刻,后视镜里的堂哥,终于站起身,朝着车尾扬了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他怕是练习了整整五年啊。
来源:多才奶茶Xr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