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路魂》(连载之二十)【原创】/ 赵富山(洛钊)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4-05 09:44 1

摘要:一九六二年底,刘建收到了“入伍”通知书。沉甸甸的通知书在他手里翻来覆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婚妻。报名参军时,未婚妻坚决反对。虚荣心极强的他,不甘心在伙伴面前丢人现眼。于是,瞒着未婚妻报了名。当时他想:报名并不等于参军,那么多人报名不一定就能轮到我。没想

刘建又一次拿出了妻子的来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看着熟悉的字迹,像是见到了久别妻子那娇美的面容······

一九六二年底,刘建收到了“入伍”通知书。沉甸甸的通知书在他手里翻来覆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婚妻。报名参军时,未婚妻坚决反对。虚荣心极强的他,不甘心在伙伴面前丢人现眼。于是,瞒着未婚妻报了名。当时他想:报名并不等于参军,那么多人报名不一定就能轮到我。没想到,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事已至此,他只好拿着通知书找到未婚妻。未婚妻一听,当时就哭了。跑回家就把刘建当兵的事告诉了爹娘。二位老人一听也着了急,急忙找到未来的亲家商量此事。双方老人一商量,决定刘建入伍前把婚事办了,先稳住两个孩子的心。就这样, 婚后第三天刘建就告别了新婚的妻子。

这次家属来队探亲,刘健的妻子几次写信要来部队,都被刘建回绝了。他不是不想让她来而是不敢让她来。刘建另有图谋!

刘建自参军以来, 别管部队生活有多艰苦,咬咬牙他都挺过来了。可是, 自从开挖隧道以来,一次次的塌方使他胆战心惊。一次,一块浮石突然塌落,带着风声从他耳边擦肩而过。当时,吓得他差点晕过去。自那以后,他一进导洞就浑身发抖。于是,小病大养无病呻吟就成了他唯一的法宝。

然而,泡病号不是长久之计,他要设法长期离开这里,永远不再跨进导洞。手里拿着妻子的书信,心里却想着洞里张牙舞爪的石头。这次塌方使他本来就紧缩着的心更加紧张,他必须设法离开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一个无耻的计划在他心里酿成······凌晨四点,到了换岗的时间。上一班的岗哨通知他上岗。他穿好衣服,走到哨位,接过步枪。他茫然地站在哨位上。虽然已是初夏,黎明前的大兴安岭还是很冷。阵阵北风吹得刘建瑟瑟发抖。人在败兴时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冷的感觉。刘建把大衣领竖起来,脖子缩进领口,在哨位周围来回地游走着。

北风在不停地颳着。刘建实在耐不住冷风的吹袭。他躲进一间闲置的小仓房,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无意中他发现,倒背着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脚尖。他想,如果手指一抠动扳机,子弹打在脚上会是什么结果呢?!部队是不养“残废”人的。

导洞里塌方的情景又一次让他心惊胆战;妻子期盼的目光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打开枪上的保险,拉开枪栓,把子弹推进弹膛。贪生怕死的心态驱使他的手指伸向板机······突然,怕疼的恐惧心理使他的手指又抽了回来。

这时的刘健在做着痛苦的思想斗争,他的心里象翻江倒海。他仿佛看见导洞里的岩石在一块块往下坠落;他仿佛听见新婚的妻子在哭喊着他的名字。“残废”总比砸死强!于是,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卑鄙的手指猛地扣动扳机。只听到“砰”地一声枪响,他的左脚拇指带着工作胶鞋的前盖飞出一米多远!顿时疼得他哭爹喊娘。

枪声惊醒了所有的干部和战士,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打枪。高度警惕的战士们立即全副武装到操场集合。他们看见老连长和指导员站在已经爬出小仓房的刘健的身旁。卫生员正在为他包扎。指导员气的直喘粗气。老连长两手叉腰,正在狠狠地瞪着哭爹喊娘的刘建。现场的情景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自残”!

出于人道,老连长让卫生员给他打了止痛针。立即把他关了“禁闭”!这样的事故一分钟也不能耽搁。老连长接通了团部的电话,向袁团长汇报了情况。团长听后气得两手发抖,说:“把他给我押到团部,其他战士下班后就地整顿”!说完,把听筒狠狠地摔在话机上。

刘健的“自残”,说明了隧道一连政治思想工作的薄弱。点上的问题也反映出了面上的问题。最近以来,部队忙于施工。放松了政治思想工作。战士们的思想很活跃,各种活思想以不同形式表现了出来。部分同志对部队的艰苦生活产生了厌倦情绪。“一年新,二年老 ,三年变成老油条”的思想最为严重。

尤其服役期满和超期服役的老同志,他们以“老子”自居。施工时出工不出力,一天到晚牢骚满腹。在战士中间造成极坏影响。针对这些情况,团党委决定在全团开展一次深入人心的“学雷锋”活动。号召全团官兵要象雷锋那样活学活用《毛泽东著作》。要以“一帮一”、“一对红”的形式开展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

根据团党委的具体要求,指导员和老连长立即召开了党支部扩大会,吸收积极要求入党的同志参加。会后,党团员、积极分子根据支部扩大会的精神,主动“找对象”、“结对子”。“一帮一”、“一对红”活动开展的有声有色。先进帮后进,后进赶先进蔚然成风。同时,革命歌曲以它特有的形式发挥着巨大的鼓舞作用。正象有人说的:唱好一首革命歌曲等于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那时“我是一个兵”、“学习雷锋好榜样”、“铁道兵志在四方”成了战士们的必修课。会前唱会后唱,工前唱工后唱。歌声给战士们带来了勇气,带来了干劲,带来了力量!在歌声中,在劳动中,在日常生活中,全连上下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团支部也不失时机地发挥着政治口号和黑板报的作用。一张张鼓舞人心的标语口号张贴了出来;一件件好人好事刊登在黑板报上。这些都大大地鼓舞了人心,增强了斗志!

陈明辉还从战友中收集了大量的学习《毛泽东著作》的心得体会,开辟了“心得与体会”专栏。郭亮的一条体会引起了广大指战员的关注。他在劳动和生活实践中,结合毛泽东思想,用一句形象的话语阐述了克服困难的理论。他在笔记本中写道:“困难象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这一理论得到广泛印证。很快传遍了全团,传遍了全师,传遍了大兴安岭。

经过十几天的日夜奋战,导洞里坍塌的乱石已基本清除干净。一天,袁团长风风火火地来到隧道一连。他和“刘总”带领工程技术人员来到导洞。导洞已不是导洞,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山洞。用“穹洞”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隧道只能从洞里通过。资料表明,导洞前方的地质情况仍然十分复杂,随时都有再次塌方的可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一段山洞打拱浇注,然后回填石料。用成型的隧道拱洞把山体支撑起来。这样即省时又安全。经过研究,大家一致通过。“刘总”立即起草了一份请示报告。专程到“指挥部”请示去了。

请示报告很快得到批准。袁团长从兄弟连队调来混凝土搅拌机和水泥。经过又一次生死考验的战士们早已摩拳擦掌严阵以待。老连长一声令下,战斗立即打响。战士们分上下道穿梭在早已支撑起来的拱板上。一车车混凝土推进洞里;一辆辆空车冲出洞外。他们象永不休止的走马灯穿梭在导洞中。

洞外,搅拌机的轰鸣声震颤着山谷;洞内,震动棒的“嗡嗡”声振奋着人心!战士们提出了“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的战斗口号!战士们你追我赶干劲冲天!不少战士“连轴转”,一干就是二十多个小时。老连长左劝右劝不下火线,直到下了命令才极不情愿的离开工地。

有的战士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工作。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们不畏艰险、不怕困难,把生死置之度外。用生命的代价完成着祖国和人民交给他们的光荣任务!这就是“老铁”的风格!这就是“老铁”的性格!

师团党委及时总结了隧道一连政治工作的成功经验,并在全师得到推广。《铁道兵报》、《解放军报》的记者也前来采访。战士们的事迹一次次见报,他们受到极大鼓舞。一个顽强的、千难万险拖不夸的英雄群体又一次屹立在高高地大兴安岭!

浇筑工程很快结束。导洞又恢复了原来的劳动秩序······

团党委和司令部很快做出了对刘健的处理决定:开除军籍。押送回乡!在那政治斗争和阶级斗争日渐突出的年代,这样的处理决定无疑把他的政治生命判处了死刑!

押送回乡那天,刘建向团长提出请求:请求和老连长、指导员告别。严团长答应了他的请求。在返回连队的汽车上,押送人员没有和他说一句话。那时,最忌讳的就是和有问题的人交谈,那样是会落下诸多怀疑的。

押送刘健的汽车没有开进隧道一连的营房,在营房大门前停下了。刘建从汽车车厢里爬下来,没有人搀扶,显得是那样地吃力。他的脚伤还没有痊愈,跛着左脚走在前面。押送他的两名战士紧跟在他的身后。他清楚的看见,战友们为了表现出立场坚定,他们象躲避瘟疫一样在躲避着他。就连老乡也不例外。他没有想和他们告别,他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他们时说些什么?

他径直走进连部。老连长和指导员都没有在。只有通讯员在打扫卫生。通讯员告诉他老连长和指导员都在工地。他不能到工地去,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脸再走近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曾经造就了他,也毁灭了他。在生与死的面前他选择了苟且。他没有想到苟且偷生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他告别了通讯员,跛着左脚向押送他的汽车走去。他环顾四周,想最后再看一眼曾经给过他欢乐;给过他忧愁;给过他荣耀;给过他悔恨的营房。

他又一次清楚地看到,战友们正在透过玻璃窗偷偷地看着自己。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听到了“隆隆”的炮声,那是战友们正在放工间炮。炮声过后,一块块坚硬的岩石将被运出洞外,导洞又将顽强地向前挺进一步!

他跛着左脚一步步向前走去。跛脚将伴随他的一生······

笔者重返部队老营房根河

在大兴安岭的铁道兵部队非正常死亡的人并不显见。这个人死了好多年了。他是我的战友,也是同乡,我们一同入伍,他却在入伍一年后,非正常死在了大兴安岭。他姓康,死那年仅20岁,花季年华的士兵凋谢在从戎戍边的边城。

小康是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村人。1958年根据上级指示要在平山县境内修建岗南水库,水库的选址洽在西柏坡村。

这西柏坡乃是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最后一个战地指挥所,是党中央所在地。毛主席、朱总司令在这里指挥了著名的平津、辽沈、淮海三大战役。因为这个原因,上级决定将西柏坡村整体迁移至十几里外的新址。

小康那年15岁,也随村民迁走了。小康的祖父是抗战时西柏坡村的老村长;父亲也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1962年小康高中毕业,与我同时从城里和县里参军。我们两家相距百余里。那年月,高中生当兵的还较少,都是小知识份子嘛,我觉得我们有共同语言,很说得来。

小康是根红苗正的兵,在那个讲阶级斗争“唯成分论”的年代是很吃香的。刚当兵时他比我能干,虽然我们同是上了12 年学的高中毕业生,但他是老区农村长大的,比我有体力,能吃苦,入伍半年以后,我们双双被评上了“五好战士”。

小康是我们一帮战友中结了婚的人。入伍前他在父亲的搓合下,与父亲同事的女儿搞上了对象。及至入伍前,父母又催他结了婚。蜜月没过半,就与我们踏上了北去的军车。 北去的军列穿过华北大平原,出山海关,又在松辽大平原上蜿蜒前行,整整走了四天四夜。到了沿途的大站就在兵站吃饭,吃完再走。

晚上透过“闷罐”车的小窗口,可看到天上的星光和远处黑黝黝的山影。离家乡和亲人越来越远,加上旅途的孤寂使我们彻夜难眠。我推了推躺在身边的小康,他也没睡着,问我干什么?“你怎么那么早就结婚了?”“我父母催得急,我也不好违抗。”“咱是特种兵,你这一走五六年,媳妇能熬得住?”“我相信她会等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媳妇叫桂英,是村供销社的一个营业员,那一年才17 岁。桂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女,明眉大眼,高挑的身材,红扑扑的面庞,她在柜台前一站,立马就会吸引许多年轻小伙子问这问那,人们不为买东西,只为能看她几眼,说上几句话。

供销社的小卖部由此变得异常红火。小康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村里人的闲话也多了。桂英可不管那套,上班好好工作,下班侍奉公婆,操持家务。虽然丈夫当兵去了,一家人倒也和睦亲热,其乐融融。

小康是个直性子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高兴时他会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不高兴时兴许一天不说一句话。但不管高兴不高兴,只要你一提桂英,他就来了精神。也难怪,他毕竟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而且蜜月没度完就“千里赴戎机”了。怎么不让他惦念远方的妻子呢?这是我们这些没有结婚经验的毛头小伙子所难以理喻的。

小康又是一个肚里存不住事的人,他愿与人共同分享他的感受,不管是美酒还是苦酒。当没人在身边时,他会从军挎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镜子,镜子背面镶着桂英的照片:低眉浅笑,脸蛋上一边一个“酒窝”。如果被别人看到这一情景,他也不藏匿,而是很大方地把小镜子递给你,“看看吧,这是俺媳妇!”言语中充满自豪和满意,意思是让你共同品味和分享他的甜蜜和幸福。

那时,铁道兵在边远地方修铁路的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吃完晚饭,劳累了一天的战士们没有电视看,连收音机的信号也不好,只有借着军帐里微弱的马灯灯光看书看报。一阵疲劳乏累的感觉向人袭来,战士们一个个手拿书报,合衣而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而小康则不同了,他会在别人入睡后,悄悄拿出爱人的信一遍遍地阅读,仿佛咀嚼着一枚橄榄,越嚼味越浓。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小解,发现他还在灯前读信,就悄悄凑了过去,他也不回避,就让我看了他妻子的情书。信写得工整,字迹也娟秀,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少妇对戍边夫君的惦念和思恋。

我觉得他们真是天造地配的一对儿,他们是那样琴瑟和谐,相亲相爱。第二天我把小康看情书的事说给别人听,大家都来了情绪,一致要求看这封情书,小康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一本厚书中取出,大家争相传阅,共同分享他的快乐。

后来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小康的情书成了大家的精神食粮,他先看,然后大家传看。一帮百无聊赖的士兵,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和背景下,就做着这样令今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再后来,这事儿又有了发展:小康给媳妇的情书也必须让我们过目。我们还给连部的通信员下了一道死令:“小康的书信在没给大家看前不准盖三角免费邮戳,否则拿你是问!”这在今天看来似乎是蛮不讲理的:公民有通信自由,有维护个人隐私的权力,人家的情书凭什么让别人看呢?但在那个年代,我们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连他本人都不介意;小康说那有什么,我是过来人,将来你们都会有这一天……。

事情的发展还在不断升级:当一帮青春勃发的年轻士兵,在深山老林里施工,男人是军营的一统天下,有时一年也看不到一个女人,在感到缺乏异性刺激的情况下,就会三五成群地凑在小康的身边,提出这样无理又无耻的要求:“小康,讲讲你媳妇的事儿,讲讲洞房之夜那事儿……”

事情到了这份儿,小康又装糊涂了:“什么事儿,我不明白,你们要听什么?”“好你小子,耍滑头!”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格肢他,让他难受。等他求饶了,才吞吞吐吐说出来,大家津津有味地听着,分享着那语言带来的刺激,想入非非地勾划着那一幕幕难以言表的画面。

记得有一次,小康可能心情不好,不愿回答别人的提问。大家不依不饶,最后竟然把他裤子扒掉了,弄得他大喊大叫。指导员严厉制止了这种恶作剧。晚上点名时,带头的几个战士受到指导员的点名批评。

当然,大部分时候大家还是处得很好的。每逢星期天,小康都要给远方的妻子写信。他带着马扎儿,孤身来到密林深处,坐在一棵刚锯倒的大树树墩上写情书。听着林中的鸟鸣和虫叫,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白云,小康思绪万千,疾笔如飞,一串串充满激情诗意的话语写在信上,有时竟写十几页之多。当我们要求看情书时,他会卖“关子”:“别白看,你们每人剥两张桦树皮给我,我就让你们看。”

于是大家就从林中找那种直溜的,没有什么节疤的桦树锯倒剥皮,这样几个人凑上十几张桦树皮做为交换条件,就能看到那封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情书了。当然大家奉献的十几张桦树皮就成了他下次写情书的信笺纸了。

在那段日子里,虽然大家都没见过桂英的面,但大家都认为桂英是咱们大伙的媳妇,见了小康差不多都是那句话:“咱媳妇来信没有?别忘了让我看……”或是“给咱媳妇写信没有?别忘了让我看……”就这样,他的媳妇成了大家的精神“调济品”。

秋天过去了,初冬已经降临大兴安岭。这时是1963年10月份。一段时间,桂英没来信。小康的脸色由春意盎然也变得如秋风冷雨般萧瑟而铁青,话语也少了。只是常常一个人钻进密林中,在他常写情书的那个大树墩一坐就是半天。有人看见他偷偷翻阅过去的情书;有人看见他拿着那个有桂英照片的小镜子发呆,人们不敢再和他开玩笑,人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天我们正在吃晚饭,通信员送来一封他的信。我们清楚记得,桂英媳妇有三个月音信绝无了。刚扒拉了两口饭的小康扔下饭碗,一个人躲到密林中去了。

有人看见他借着朗朗月光看信,看着看着,泪流满面;还有的说,他看完信就把信纸团成一团,放进嘴里吃到肚里去了……

当他这晚回到帐篷时,已是子夜时分。人们早已入睡,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也没有人敢提起看“咱媳妇的来信”。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大家排队上工去了。这天又逢小康值日。他把全班的饭碗、面盆洗刷干净,又把全班12个人的被子叠放整齐,搞完内务就失踪了。

按当时规定,做值日的战士可比别人晚到工地半小时,然而大家这一天恰恰忽略了这一点,直到中午收工回来也没见他人影。班长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汇报到连部。连长、指导员一听就急了,中午饭都没心思吃,命令两个班,立即出动沿各个方向搜山。

二十几个人分成6个小分队在各处搜寻。直到太阳快落山了,连长的步话机中才传来二班长的声音,在 15公里外的西南山坡上发现了尸体。我和连长、通信员、司号员等一行五人立即赶往出事地点。

大兴安岭的第一场初雪,把大地覆盖得一片银白。经过近两小时的急行军,我们赶到了现场。只见在密林的边缘上有一棵孤零零的“歪脖树”,树上吊着小康的尸体。我们从远处看到一身草绿色军装的小康,映衬在蓝天白雪之中,犹如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靠在树干上小憩。我的心脏一阵紧缩,砰、砰地跳个不停。我们几个人在连长的指挥下,七手八脚解开歪脖树上的背包带,把尸体平放在雪地上。此时,我们不由得泪流满面。

兴安岭的初冬,白天气温也在零下二十来度,尸体早已僵硬,估计死亡时间已有五六个小时。我们几个人轮流把他背下山来,在下山的路上我们无比的悲痛:今天早上还在一起吃饭的战友,如今已成僵尸!

按照连长的安排,尸体暂时停放在一座废弃的铁工棚里,门上加了锁。

意外死亡的事故逐级上报,很快,铁三师保卫处的干部、法医当晚就赶来了,指导员让我陪同他们连夜验尸。我战战兢兢地打开铁工棚房门,举着马灯。法医认真检查了尸体全身,又在脖子上的勒痕处用手按了按,还测量了口型的尺寸,从而做出了结论:排除他杀,自缢身亡。

小康的意外死亡,震动了全团官兵。人们再也看不到那个心直口快、面目清秀的“高中生”了,每念及此,我们都会悲从中来。由于等待家属前来处理,尸体一直在铁工棚里放了多日。

在那几天,晚上值勤站岗成了问题,停尸房就在营房附近,胆小的战士就不敢站岗了。有一天半夜有风,把靠在帐篷外的扫帚刮倒,只听“唰——叭”的一声,值勤战士大叫一声“有鬼”,跑进帐篷,惊动了全班熟睡的战士,大家穿好衣服随他走出帐篷,按他指点的方向看去,是一把扫帚仍躺在帐篷外。

此事第二天就汇报上去了。营教导员认为有必要在全连进行“无鬼”教育。他的理论逻辑是:马克思主义者是唯物论者;唯物论者都是无神论者,既然无神也就无鬼。这样的教育整整进行了一周;白天上工,晚上上课或讨论。

一周以后,我连收到了小康父亲的电报:“惊悉我儿不幸身亡,不胜悲痛。但吾儿不才自缢,自绝于党和人民,实属可恶。请部队首长自行处理有关后事。谨致谢忱。”

这就是一个革命老干部对自己亲生骨肉意外身亡的态度,非但不来看望诀别,而且给儿子冠上“自绝于党和人民”,打入“实属可恶”之列,就太不近人情了。小康一不反党,二不反社会主义,何来“自绝于党和人民”?

在那个政治帽子满天飞的年代,人的死亡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因公牺牲,光荣伟大;二是因病死亡,稀松平常;三是自杀身亡,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大概小康就属第三类,这罪不可恕,连亲生父亲都要划清界线,并要违心地臭骂一通。

在那个人性扭曲的年代,人有生的权力,却没有死的自由,人是党的人,国家的人,自然就没有个人选择死的权力,你如若自尽,自然就成了“自绝于党和人民”,多么可恶而荒唐的逻辑!

接到他父亲的电报,连长、指导员又请示了团政治部,决定立即就地安葬。我们仍选择了小康走完人生20年最后时刻的那棵“歪脖树”旁,背后是高高的兴安岭,山下是流淌的额尔古纳河支流,“头枕青山脚踏河”,这应是小康安眠的绝好“福地”。

我们从大森林中砍倒一棵松树,加工成一块“墓桩”。经请示连长、指导员,因为是非战斗减员,在墓桩上既不能写小康“同志”,也难称其为“战士”,我用粗黑的毛笔写下了这样的字样:

1943年9月生 1963年10月卒 河北省平山县人

康×× 之墓

中国人民解放军3005部队一营三连连部立

墓字写在刨光的松树树干的白色立面上,我们又在墓桩表面涂上一层桐油,以防雨水冰霜的冲刷。我们默默地脱下军帽,向自己的战友做最后的诀别。

在后来清理小康的遗物中,我们从他留下来的日记中找到了他自缢的答案:由于公婆对桂英的不满,更由于她的容貌超群,被比她大十多岁的供销社主任看中并被奸污。她苦不堪言,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她写长信向自己的丈夫哭诉了这一切,却没想到丈夫不能承受……

在桂英得知丈夫先己而去的第七天,她也走上了不归路:人们在风雨过后的次日早晨,在岗南水库一处僻静水面上发现了她的尸体。

多年以后,我们回到了家乡,几个战友相约去平山探望小康的父母,才知其母早已亡故,父亲——那个革命性极强的老干部,也已双目失明,过着风蚀残烛的晚年。

我们不愿再提起往事,以免勾起老人辛酸的回忆,当我们问起供销社主任的下场,老人咬牙切齿地边说边用拐杖敲打着黄土地面:“报应啊,他害死我们家两口人,我告了,法院以破坏军婚致人死亡罪判他15年徒刑,现在还服刑呢……”

一段尘封的历史讲述着一段久远而凄美的故事;小康的死只是令人扼腕;他当时要是心胸宽一点,要是向别人求助或向上级反映,也许不会是这样悲惨的结局……

赵富山简介

赵富山,1942年出生。1963年春入伍,1964入党。铁道兵第三师13团一营3连文书。中共党员、大学学历,高级编辑。

1962年高中毕业弃笔从戎,参军入伍铁道兵,参与开发大兴安岭,修建嫩林铁路任务,在原始森林里伐木,在隧道里掘进,在桥梁上架设,在路基上挑土方工程,铺设铁轨,打道钉等铁路建设的基本工程都从事过,1965年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学院工程系桥梁专业。

退役后一直从事党的新闻宣传工作,曾创办石家庄科技报、企业家报,任社长、总编辑。后调任石家庄日报、燕赵晚报任副总编辑、第一届石家庄市新闻工作者协会副主席。

出版有《河北省企业家报告文学集》、《听涛集》、《明星之魂》、《心灵之约》、《博客伉俪舞夕阳》、《五月达子香》等新闻、文学作品集。其中部分图书被省市图书馆永久收藏。

建党100周年之际,获得了中共中央颁发《光荣在党50周年》纪念章。

来源:铁道兵文化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