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翠微宫的御榻上——喉咙里泛着血腥气,耳边是李治压抑的啜泣和长孙无忌低沉的嘱咐。御医们跪在殿外,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瘦削。而现在,他站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河边,河水漆黑如墨,无声流淌。
李世民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翠微宫的御榻上——喉咙里泛着血腥气,耳边是李治压抑的啜泣和长孙无忌低沉的嘱咐。御医们跪在殿外,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瘦削。而现在,他站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河边,河水漆黑如墨,无声流淌。
"这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再是病中枯槁的模样,而是壮年时的样子,骨节分明,掌心还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他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没有花白的胡须,没有松弛的皮肤,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岁的年纪。
"忘川。"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而熟悉,像一把钝刀,猛地刺进他的记忆里。
李世民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那人站在河畔的曼珠沙华丛中,一袭素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却威严不减。他的眼神复杂,既像是愤怒,又像是悲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父......皇?"
李渊。
他的父亲,大唐的开国之君,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世民张了张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多少年了?自从玄武门之变后,他再未见过父亲。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太极殿上,他逼父亲退位时,李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怎么,天可汗也会死?"李渊冷笑一声,语气讥讽,"朕还以为,你要与天地同寿呢。"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即使成了鬼魂,他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姿态。"父皇,多年不见,您......"
"多年?"李渊打断他,眼中怒火翻涌,"对你来说是多年,对朕来说,不过是昨日之事!"他猛地向前一步,"朕还记得清清楚楚——玄武门前的血,建成的尸体,元吉的惨叫!还有你,提着染血的剑走进太极殿的样子!"
李世民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早该料到会是这样。死后重逢,父亲的第一句话,仍是质问。
"儿臣别无选择。"他低声道。
"好一个别无选择!"李渊怒极反笑,声音在空旷的冥河上回荡,"建成是你亲兄长!元吉是你亲弟弟!还有那些无辜的子侄,最小的才七岁!他们都该死吗?!"
河岸边的曼珠沙华无风自动,血红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李世民闭了闭眼。
他当然记得那一天。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门前,大哥李建成惊愕的眼神,三弟李元吉绝望的怒吼,鲜血溅在宫墙上的声音......《资治通鉴》记载:"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史书未载建成临终言语,此刻面对父亲质问,他却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父皇,"他缓缓抬头,直视李渊,"若大哥登基,大唐会有贞观之治吗?"
李渊一滞。
"若大哥为帝,能平定突厥吗?能开创盛世吗?"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您心里清楚,他守不住这江山。"
李渊的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建成的才能不如世民,《旧唐书》明确记载建成"性颇仁厚",而世民"英武果断"。但这就成为杀戮的理由吗?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李渊的声音微微发抖,"连同那些孩子......你知不知道,元吉的小女儿躲在衣柜里,是被活活拖出来处死的!"
李世民沉默。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洗刷的污点。《新唐书》载:"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皆坐诛。"虽未详述过程,但十位皇孙确实无一幸免。事后,他曾连续数月噩梦连连。
"朕......无悔。"他最终说道。
"好一个无悔!"李渊怒喝,声音震得河面泛起涟漪,"那你晚年呢?承乾谋反,你如何处置的?青雀、稚奴,你的儿子们,哪一个不是被你逼得兄弟相残?!"
李世民猛地攥紧拳头。
承乾......他最疼爱的长子,《贞观政要》记载其"聪敏绝伦",却因谋反被废为庶人。李泰、李治的明争暗斗,更是重演了他们父辈的悲剧。这一切,与他当年对兄弟的所作所为,何其相似?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忽然觉得一阵窒息。
忘川河的水无声流淌,血色的花瓣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沉默良久,李渊忽然问道:"你后悔过吗?"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漆黑的河面,水中有模糊的倒影——不是现在的他,而是晚年的李世民,白发苍苍,眼神疲惫。
"后悔?"他苦笑一声,"若重来一次,朕仍会夺位,仍会开创贞观之治,仍会让大唐威震四海。"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但朕......确实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三弟,也对不起您。"
李渊的眼神微微一动。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建成临终时,"李渊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喉间插着你的箭,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他指向河面,浮现出当日场景:建成中箭坠马,双手抓着咽喉,鲜血从指缝喷涌而出,最终在血泊中抽搐而亡。
李世民浑身颤抖。这与《资治通鉴》记载完全吻合:"世民射建成,杀之"。大哥确实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但他最后看你的眼神......"李渊的声音忽然哽咽,"不是恨,而是......难以置信。"
李世民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多少年了?自从玄武门之变后,他从未允许自己为大哥流泪。可现在,在这忘川河边,他再也控制不住。
一滴泪水滑落,滴在血红色的曼珠沙华上,花瓣瞬间枯萎。
河对岸忽然传来飘渺的乐声,像是有人在弹奏古琴。
李渊长叹一声,转身望向远方。"朕在这里等了二十三年。"他轻声道,"就是想当面问问你,值不值得。"
李世民擦去眼泪,声音沙哑:"父皇,您看到贞观之治了吗?"
"看到了。"李渊点头,"确实比朕做得好。"
这简单的肯定,让李世民心头一热。
"但代价太大了。"李渊继续道,"你杀了兄弟,逼退父亲,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们也不得善终。值得吗?"
李世民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帝王之路,本就孤独。"
"是啊,孤独。"李渊苦笑,"所以你晚年才会那么宠信李君羡,因为他像年轻时的你;才会那么纵容武媚娘,因为她有魄力,像你......"
"您都看到了?"
"朕一直看着。"李渊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看着你开创盛世,也看着你日渐多疑;看着你励精图治,也看着你沉迷丹药......"
李世民惊讶地发现,父亲的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朕气你狠心,可也......心疼你。"李渊低声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世民心中尘封多年的闸门。他突然跪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不该逼您退位,不该......"
李渊颤抖着手,轻轻放在儿子头上。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已经二十三年没做过了。
"起来吧。"他轻声道,"都过去了。"
忘川河的水渐渐变得清澈,河对岸的乐声越来越清晰。
李世民站起身,擦干眼泪。他发现父亲的样子变了——白发转黑,皱纹消失,仿佛回到了晋阳起兵时的模样。
"父皇,您......"
"该走了。"李渊微笑道,"下一世,但愿我们不再是帝王父子。"
李世民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切地问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李渊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河边。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河对岸的乐声戛然而止。
李世民独自站在忘川河边,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笑一声,整了整衣冠,昂首向河对岸走去。
河水在他脚下分开,露出一条通往彼岸的路。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