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野蔬帖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09 18:16 1

摘要:那时我和表妹还很小。西安城的繁荣还基本仅限于城墙范围内。西安老东城人寻春,多是东出朝阳门,过了四医大、康复路、轻工批发市场和城东汽车客运站,再一直向东,就能抵达被田野包围着的浐河湿地。那里现在已经是鳞次栉比的繁华地带,但在当时,对我们来说,那已经是不算很近的郊

陆游写“春来荠美忽忘归”,却不知关中人把开花的荠菜唤作“风铃草”,说它们是地母摇给农人听的铃。

——题记

那时我和表妹还很小。西安城的繁荣还基本仅限于城墙范围内。西安老东城人寻春,多是东出朝阳门,过了四医大、康复路、轻工批发市场和城东汽车客运站,再一直向东,就能抵达被田野包围着的浐河湿地。那里现在已经是鳞次栉比的繁华地带,但在当时,对我们来说,那已经是不算很近的郊野。

浐河,是“八水绕长安”之一,也是灞河的最大支流。它源自秦岭北麓出过和氏璧、飞将军李广还有诗佛王维的蓝田县。关中自古有“玄灞素浐”之说,灞河水深且湍急,所以水色浑厚;而浐河水清且浅,很适合采春时溯涉。

关中老话讲“春天脖子短,耕作麻利点”,可那些蛰伏了一冬的野菜,倒是比谁都清楚时令的深浅。春分刚过,它们就纷纷约好了似的破土而出,在这座千年古城的郊野,开一场叫作“生机盎然”的会。每到那时,一家人一起去浐河边挖野菜,是我们家的保留活动。这活动不知从何时开始传承的,也或许是从有点久远的那个有着饥饿风险的年代,后来生活好了起来,不再需要挖野菜充饥,但这份记忆却成了印在父母辈脑海里忆苦思甜、一呼百应的童年童趣。这大约就是东坡说的“时绕麦田求野荠”的欢喜。

通常是在周五的上午某个课间,表妹来找我,语无伦次地传达小姨对我妈发出的周末去浐河边挖野菜的邀约。这样的“野菜局”计划通常能让我周五一下午都在心猿意马、迫不及待中度过。我现在依然记得表妹短短的两个辫梢一跳一跳地扑闪,还没出发,她就已然变成一株会跑会跳的野菜了。那时我与表妹彼此是对方最喜欢又最讨厌的玩伴,狗不理的年纪,上下只差了两岁,不见了想得慌,一见面就开始不停地吵架打架和告状,让家里大人不胜其烦,但我俩可是乐在其中。彼时没有“遛娃”的概念,我和表妹的心智和生活情趣就这样被热爱自然的家人们播种在春天的河滨田野中,野蛮生长。

去挖野菜的周末,需要在上午早些时候出发,带上几个防止野菜干掉的塑料袋,每人带一把小铲子,一只喝水壶,外婆、妈妈和小姨还会各自带上一些在家里提前做好的茶叶鹌鹑蛋、牙签肉、卤鸡爪和白吉烧饼,一切准备就绪,就可以向春天行进了。

千禧年前后的浐河公园,还是半荒野状态。下了公交车,春天的田野就带着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上午,河道的薄雾刚刚散开,野菜野花上还裹着朝露。外婆会在挖菜前先把小铲磨得锃亮,刀刃蹭着青石,蹭出一串带着铁腥味的噌噌声。

“荠菜认白花,茵陈看银毫”,母亲和小姨念叨着家传的口诀,仿佛口诀一念,野菜就能马上出现在眼前。我和表妹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在地上一通铲,挖一棵菜跑去给大人们看一下,辨认是不是有用的野菜,更多还是炫耀获得感。一旦得到正向反馈,就激动地相互睁圆眼睛对视,“耶!”地大声欢呼一通;也常把人家地里的麦子铲一把拿回来给大人辨别,然后各自挨妈妈一脚,再不服输地跑去更远的地方胡乱铲一通。孩子的挖掘,不像大人,我们采撷的不是野菜,而是半天难得的“放羊”童年时光。

在古浐河道松软湿润的土滩寻宝——荠菜的锯齿叶藏在麦苗间,非得蹲下身子,把视线放得和土地一般平,才能觑见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花;苜蓿有副爽利性子“生发爱往田埂蹿,三片叶叠宝塔山”,外婆说苜蓿是“三才草”,掐尖时要念“天地人”。最奇是蛤蟆草,灰扑扑的皱叶真如蛙皮,能治春燥。我和表妹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小姨夫背着《诗经》“采采芣苢”,一边悄悄把蛤蟆草塞进路上捡的空啤酒瓶里,倒扣过来,满怀好奇地猜它到底能不能变成真的蛤蟆,然后土遁。母亲总能在枯苇根处觅得茵陈,那银灰的绒毛在她的掌心摩挲,像是春神的胎发。母亲说,茵陈的银白绒毛要赶在清明前采,若是迟了,便像老妪褪了青丝,失了药性。而小姨每每摘到蒲公英,一定会叫我和表妹一起鼓起腮把圆圆的毛球吹散向远方,对我们来说,这种会飞的野菜充满浪漫的神奇,我和表妹都很想送它的种子一口“东风”……

每次都能满载而归,每次都能尽兴!熬好的茵陈茶放几颗冰糖,喝进我和表妹的胃里,是护肝抗病的良方;蒲公英在放了碱面的沸水里打个滚儿,拌少量面粉并顺时针搅拌,上锅后水蒸气裹着特有的清新气味往窗外蹿,一勺热油浇在蒜末和辣椒粉上,激出承袭千年的麦饭香。《齐民要术》说荠菜“其花白者宜羹”,在我家,荠菜开花就不让采了。而韦巨源《食谱》里记的“清凉臛碎”,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就是外婆凉拌的没开花的荠菜末,轻轻咬下,满口都是春天的清甜……

时隔二十余载,如今独自离乡千里的我,也承袭了家里每年初春采野的传统。京北的防风林挡不住倒春寒的料峭。我在京南的田间俯身寻找野菜的踪迹,找的时间多挖的少,北京的风硬,野菜也生得谨慎,已是惊蛰,田间远看依然一片荒黃。然而燕春虽迟,但也有些在关中常见的野菜——婆婆丁贴着地皮一团团圆簇簇地长,倒合了《燕京岁时记》里“地丁”的旧称;还有一种关中人叫的“臭蒿”,我也见过燕地有人视如珍宝,只说是“茼蒿”的一种;在古永定河道附近的田地里,依然很容易找到喜欢与松柏同根宗的茵陈;去秋收伐的枯玉米秆子横七竖八倒着,倒成了荠菜的天然屏障,往往找到一棵就找到了一片……最妙是遇见同样独自挖菜人,彼此相隔丈余,眼神相遇时颔首一笑,“都是田间采春人,同道相遇不需语”。大家都在自己选择的方圆里求索跋涉,内求诸己,丰俭由人。

在挖野菜中我参得了“心安”之禅意。来往汽车在不远的路上穿梭,我静静专注于眼前叶片的纹路,是难能可贵的宁静安逸。荠菜要挑未抽薹的,苦麻得寻细茎的,茵陈须是灰白相间的。在当下,不再任妄念横飞,那一刻,真正做到“不念过去,不畏将来”的淡然洒脱。

在挖野菜中我挖懂了“留白”之道理。某日偶遇几位同样在挖野菜的老者,教我用指甲掐苜蓿嫩尖,“得留两片老叶,就像给人留着衣裳”。而懂得农谚“采青不采根”的深意,天地万物,原该留有余地。如今我挖野菜,都不斩断主根,像是护着段未写完的春信,跟它们相约来年“春风吹又生”。

在挖野菜中我收获了“知止”的智慧。有时篮满欲归,瞥见土埂下还藏着簇茵陈,倒也不去贪心——春色如流水,今日取一瓢,明朝可再饮。这般想着,挎篮走在返程路上,鞋底沾着新泥,竟觉得自己也融入周而复始的春意里。

又是一年采春归,焯过的荠菜在案板上翠得惊心,和馅时掺些虾皮,包出的饺子透出隐隐青痕,恰似包进了半角春天。养生壶里茵陈茶的白雾爬上玻璃,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远在法国的表妹的视频通话跟她分享:“这个是小时候咱俩抢过的开了花的荠菜,这是清明雨前的茵陈,煮了喝有种小时候春天的味道……”小外甥抢过表妹的手机奶声奶气地唤着:“大姨把小时候的春天打包寄到法国来!”

我和表妹都笑了。儿时的春天不需要快递去寄。毕竟无论长安、北京或是巴黎,原是同一个月亮照着的春盘,而那些童年在田间收获的家乡草木的滋味,早已在记忆深处埋种扎根,每到他乡春至,自会破土而出,葳蕤成荫。

来源:独眼影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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