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垂拱二年(686年)的洛阳城,一场诡异的“铜匦告密”风暴正在蔓延。宫城南门的铜制匣子前,衣衫褴褛的农夫、面带阴鸷的小吏、心怀叵测的僧侣络绎不绝,他们手中的告密信,正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刺向朝堂的每一个角落。此时的武则天已临朝称制,距离她登基称帝还有五年,而这套
垂拱二年(686年)的洛阳城,一场诡异的“铜匦告密”风暴正在蔓延。宫城南门的铜制匣子前,衣衫褴褛的农夫、面带阴鸷的小吏、心怀叵测的僧侣络绎不绝,他们手中的告密信,正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刺向朝堂的每一个角落。此时的武则天已临朝称制,距离她登基称帝还有五年,而这套由酷吏来俊臣、周兴等人打造的“告密-罗织-刑讯”体系,正成为她巩固权力的最锋利武器。武则天时期的酷吏政治,从来不是简单的“严刑峻法”,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权力游戏——以恐怖为丝线,以酷吏为针脚,编织出一张笼罩整个帝国的统治网络。
酷吏政治的起点,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铜制器物——铜匦。这是武则天命人打造的四格匣子,分别对应“延恩”(献赋颂、求官爵)、“招谏”(言朝政得失)、“伸冤”(告官吏不法)、“通玄”(言天象灾变)。但在实际运作中,铜匦几乎成了“告密专属通道”,武则天特意下诏:“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
这道诏令彻底打破了古代“民不告官”的禁忌,将告密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普通百姓只要说一句“我要告密”,就能立刻获得五品官的饮食待遇,乘坐官府驿马直达洛阳;即便告密不实,也不会被治罪;若告密成功,甚至能一步登天。当时有个叫侯思止的卖饼小贩,因诬告舒王李元名谋反,竟被破格提拔为游击将军;还有个叫王弘义的地痞,因告发同乡聚会“谋反”,直接当上了殿中侍御史。
告密之风很快席卷全国。官员们上朝时都要与家人诀别,生怕一去不返;有人甚至因与人结怨,被仇家诬告“私藏图谶”(古代谋反的罪证)而满门抄斩。而那些从告密中获利的“新贵”,正是酷吏政治的第一批执行者——他们没有科举出身的根基,没有士族门阀的背景,唯一的靠山就是武则天,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罗织罪名”。武则天用铜匦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而酷吏们则顺着这股风气,构建起了恐怖统治的第一道链条。
如果说告密是酷吏政治的“原料来源”,那么罗织罪名就是将原料加工成“罪证”的核心工序。武则天时期最著名的酷吏来俊臣,甚至专门写了一本《罗织经》,系统传授“如何编造罪名、陷害他人”的技巧,堪称古代“构陷指南”。
《罗织经》里记载的手段,细思极恐。比如“钩距法”:先随便找个由头将嫌疑人逮捕,然后通过严刑拷打逼他诬告其他人,再以这些“供词”为线索,牵连出更多人,形成“一人招供,百人连坐”的连锁反应。当时的宰相狄仁杰就曾遭遇过这种套路——他被来俊臣诬告谋反,刚入狱就被威胁:“初审即招可免死,顽抗则受酷刑。”狄仁杰深知酷吏的手段,无奈之下先假意招供,随后趁狱卒不备,将冤情写在棉衣里,让儿子呈给武则天,才侥幸活命。
酷吏们还擅长“曲解文字、牵强附会”。太子李贤曾作《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本意是劝武则天不要残害子女,却被酷吏们解读为“诅咒女皇,图谋复辟”,最终导致李贤被废杀。就连官员们日常的书信、诗文,都可能成为“谋反证据”——有人因写“龙潜于渊”被诬告“暗指女皇非正统”,有人因家中藏有《左传》被指“学习春秋霸业,意图谋反”。
为了让构陷看起来“天衣无缝”,酷吏们还发明了“联名诬告”的套路。他们会提前写好诬告信,胁迫或收买几十甚至上百人在信上签名,制造“众口一词”的假象。当时的名将黑齿常之,就是被周兴联合十几名官员诬告“与吐蕃私通”,最终在狱中自缢身亡。这种“罗织术”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完全无视事实,只靠逻辑闭环和舆论造势就能定人死罪,让整个朝堂陷入“人人自危,互相猜忌”的氛围。
当罗织的罪名需要“供词”来佐证时,酷吏们手中的酷刑就成了最直接的工具。武则天时期的狱具和刑罚,其残忍程度堪称历史之最,来俊臣、索元礼等人发明的刑具,光听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这些刑具的设计充满了折磨人的恶意:“定百脉”是用铁圈箍住犯人的头,慢慢拧紧,直到颅骨碎裂;“喘不得”是将犯人绑在十字架上,用绳子勒住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却死不了;“突地吼”则是让犯人跪在烧红的铁炭上,脚下冒烟仍不许动。更狠的是“凤凰晒翅”:把犯人手脚绑在转动的木架上,慢慢旋转,直到关节脱臼、筋骨断裂;“驴驹拔撅”:将犯人腰部绑在柱子上,拉住头和脚向两边扯,如同撕裂牲畜。
索元礼有句名言:“来即承,不承即死。”他审理案件时,先把所有刑具摆出来让犯人“参观”,很多人不等用刑就吓得胡乱招供。来俊臣则更“高效”,他发明了“十号大枷”,分别对应“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十曰求破家”,犯人一看到这些枷具,往往当场就“认罪”。当时的御史台狱(又称“制狱”),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旧唐书》记载:“制狱之中,多施酷法,冤死者千数。”
酷吏们的刑讯不仅针对犯人,还会牵连其家属。按照当时的“连坐法”,犯人若不招供,就会对其父母、妻儿用刑。有个叫李昭德的官员,因反对武则天重用酷吏被诬告,酷吏们当着他的面拷打他的儿子,李昭德无奈之下只能“承认”谋反。这种“以亲人为质”的酷刑,彻底摧毁了人的心理防线,也让酷吏们的“破案率”高得惊人——但这些“案件”,几乎全是冤假错案。
很多人以为酷吏是武则天的“爪牙”,实则不然——酷吏从一开始就是武则天巩固权力的棋子,当他们完成使命后,注定会被“弃子”。武则天启用酷吏的核心目的,是打击反对她的势力:先是李唐宗室,再是元老重臣,最后是潜在的政敌。而酷吏们的嗜血与疯狂,恰好帮她完成了这场“权力清洗”。
垂拱四年(688年),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等宗室起兵反对武则天,虽然很快被平定,但武则天借机让酷吏周兴、来俊臣大规模株连宗室子弟。短短几年间,李唐宗室几乎被屠戮殆尽,先后有郡王、国公等几十人被杀,亲族流放者上千人。随后,酷吏们又将矛头指向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元老大臣的后代,以及裴炎、刘祎之等反对武则天称帝的官员。到天授元年(690年)武则天正式称帝时,朝堂上已经没有能威胁她权力的势力了。
但酷吏的疯狂也逐渐失控。来俊臣仗着武则天的宠信,不仅陷害官员,还敢觊觎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的权力。他甚至暗中策划诬告武三思、太平公主谋反,想借机独揽大权。这一次,武则天终于意识到:酷吏这把“刀”已经太锋利,甚至可能伤到自己。
神功元年(697年),武则天授意武三思等人告发来俊臣“谋反”。当来俊臣被押上刑场时,洛阳百姓蜂拥而至,“争啖其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蹋成泥”。随后,武则天又下诏将周兴、索元礼等酷吏的罪行公之于众,或处死,或流放,彻底清算酷吏集团。她还下旨废除了“铜匦告密”制度,为之前的冤假错案平反,甚至亲自召见狄仁杰等被酷吏陷害的大臣,安抚人心。
酷吏们的结局,从他们踏入“告密-构陷”这条道路时就已注定。他们是武则天权力游戏中的“临时工”,用自己的残忍帮女皇扫清障碍,最终又成为女皇“洗白”统治的牺牲品。《新唐书》评价:“酷吏得以肆其毒,非帝意乎?然帝亦自为也,后既革命,畏天下不服,欲以威制之,故纵酷吏,使上胁群臣,下摄百姓。及革命已定,遂杀之以谢天下。”
武则天的酷吏政治持续了约14年(683年武则天临朝称制至697年来俊臣被杀),虽然时间不长,却给唐朝社会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从政治层面看,酷吏政治彻底摧毁了唐朝的“官僚信任体系”。原本依靠科举、荐举选拔的官员,如今人人自危,要么参与告密以求自保,要么沉默寡言不敢任事。狄仁杰曾在朝堂上感叹:“今朝廷之上,皆畏罪饰非,无敢直言者。”这种“噤若寒蝉”的氛围,导致武则天统治后期出现了严重的行政效率低下问题。
从社会层面看,告密之风让民间道德崩坏。父子反目、兄弟相残、邻里诬告成为常态,《资治通鉴》记载:“时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有人为了升官发财,甚至诬告自己的恩人;有人为了避免被牵连,主动与亲友断绝往来。这种“全民互害”的风气,直到唐玄宗时期才逐渐缓解。
但讽刺的是,酷吏政治也在客观上推动了唐朝的“制度变革”。武则天通过酷吏打击士族门阀,让更多寒门子弟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打破了关陇集团对权力的垄断。她还完善了科举制度中的“殿试”“武举”,为后世选拔人才提供了新路径。从这个角度看,酷吏政治既是武则天巩固权力的“暗黑手段”,也是她推动社会阶层流动的“暴力工具”。
站在千年后回望武则天的酷吏政治,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幕幕酷刑与冤杀的惨剧,更是一个帝王在“夺权-掌权-固权”过程中的极端选择。武则天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其统治的合法性从一开始就备受质疑——李唐宗室的反对、士族大臣的抵制、传统礼法的束缚,都让她不得不采取“非常规手段”来巩固权力。酷吏政治就是这种“非常规手段”的极致体现:以恐怖压制反对,以暴力重塑秩序。
但权力的逻辑往往充满悖论:武则天用酷吏摧毁了旧势力,却也让自己陷入了“恐怖依赖”;她借酷吏之手稳定了统治,却也留下了“嗜杀成性”的骂名。当来俊臣的肉被百姓分食时,武则天或许已经明白:酷吏可以帮她坐上皇位,却不能帮她赢得人心。所以她在清算酷吏后,立刻转向“仁政”,重用狄仁杰、姚崇等贤相,开创了“政启开元,治宏贞观”的局面。
如今,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依旧微笑凝视着人间,那尊以武则天为原型的佛像,仿佛在诉说着这位女皇的复杂一生——她既有开创时代的魄力,也有不择手段的冷酷;她用酷吏的血铺就了登基之路,又用贤相的智慧撑起了帝国的繁荣。武则天时期的酷吏政治,终究是一场权力与人性的惨烈博弈,而这场博弈的代价,是无数冤魂,以及一个王朝难以磨灭的暗黑记忆。
来源:南读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