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究竟谁是杨妹子?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08 01:12 2

摘要:杨太后的诗词书画也非常出色,是中国艺术史上的重要人物。她有《宫词册》词五十首和题画书法作品流传至今,传世之画有《宋杨婕妤百花图卷》,海峡两岸的两个故宫博物院以及海外都流传有其手泽。杨皇后还曾为宋宁宗代笔,在当时多位宫廷画家如马远、朱锐、刘松年、李嵩、马麟等的画

杨太后的诗词书画也非常出色,是中国艺术史上的重要人物。她有《宫词册》词五十首和题画书法作品流传至今,传世之画有《宋杨婕妤百花图卷》,海峡两岸的两个故宫博物院以及海外都流传有其手泽。杨皇后还曾为宋宁宗代笔,在当时多位宫廷画家如马远、朱锐、刘松年、李嵩、马麟等的画上题诗,落款或称“杨妹子”。然而到了明代,人们便产生了误解,以为杨妹子是杨皇后的妹妹。这桩公案,四百多年后才被张葱玉、陈器伯、启功和江兆申破解,一一澄清,解开了宫廷书画史上的一个谜团。

1957年,“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 1898—1982)在整风运动中被划为“右派”;1961年,经陈毅元帅的筹划,张伯驹携妻子潘素奔赴长春避祸,出任吉林省博物馆第一副馆长。张伯驹,本名家骐,字伯驹,别号丛碧、春游主人、好好先生等,河南项城人,是现代屈指可数的收藏家和书画家、诗词学家及京剧研究家。在长春,张伯驹邂逅了一群和他志趣相投的文化遗老,于是提议每周聚会一次,大家在谈笑之余,就金石书画词章掌故等等“随书一则,录之于册”,这就是《春游琐谈》一书的来由,著文者包括叶恭绰、于省悟、罗继祖、周汝昌等三十六人。“春游”者,一指张伯驹藏有隋代展子虔《游春图》,引以为宝,故自号“春游主人”;又指诸位遗老游于长春。有意思的是,在《春游琐谈》中竟有两篇短文专论南宋宫中的杨妹子,还有一篇提到了杨妹子,可见杨妹子之迷人。

大概是看到了黄君坦引述明末清初陈贞慧《秋园杂佩》中“陆文裕得杨妹子写扇。折痕尚在”语句,笔名玉谷的陈器伯专门写了《杨妹子》一文。 文章开宗明义,说“余以为杨妹子即宋宁宗杨皇后,而非杨皇后另有妹子也”;而后解释说,杨皇后“忘其名忘其姓忘其籍贯”,认杨次山为兄,“遂姓杨氏,有兄而后有妹,人以为杨妹子”,“故即以杨妹子为姓名”。正因为她“出身孤孑无依”,所以不可能有妹妹。张伯驹反问说:“若无杨妹子,则杨妹子诗词,来源何自?”陈器伯则指出,“宋代皇后能诗者惟宁宗杨皇后与高宗吴皇后二人”,所谓宫词,或有“杨后宫词”,或有“杨皇后诗”,如《题朱锐雪景册》赐大少保“风吹醉面不知寒,信脚千山与万山,天甃琼街三十里,更飞柳絮与君看”,但并无所谓“杨妹子诗”。因此,“可见杨妹子除了杨皇后外,更无另一人也”。陈器伯的文章不知写于何时,但《春游琐谈》之张伯驹自序署年壬寅,也就是 1962年,应该是编辑中或编好后所写。无论如何,这篇文章以及他们关于杨妹子的讨论是在 1962年前后,而 1962年或此前的可能性较大。则陈器伯断言杨妹子即杨皇后在 1962年或此前。

张伯驹之所以提到杨妹子诗词,是因为他曾收藏有杨婕妤的《百花图》。1958年,北京琉璃厂宝古斋从东北购得南宋杨婕妤的《百花图》卷,这大概是当年溥仪偷运出宫后遗留东北的清宫旧藏。杨婕妤之《百花图》为绢本设色花卉山水,曾编入乾隆之《石渠宝笈》初编。故宫博物院没有收购此卷,所以张伯驹就收为己藏。当时张伯驹已经将自己大半生所藏的晋唐宋元书画贡献国家,所以就想以这幅皇家手迹自娱。他说:“余所藏金唐宋元名迹尽归公家,此卷欲自怡,以娱老景。余《瑞鹧鸪》词结句‘白头赢得对杨花’即指此卷也。 ”11959年底,书画鉴定家杨仁恺从沈阳来北京,求阅《百花图》,并记曰:

此卷早已闻之,惟迄未见及。 1959年去京,始闻此卷曾送故宫博物院,经鉴定不真退回,旋卖与张伯驹。通过周怀民向张妻潘素求看,细观卷中一诗一画,画上花卉均有题名,同时书甲子,多至三个,不解何故。后面山水设色,风格为马、夏一流,而花卉(粉已反铅)则迥非院体,反而有民间之风,此当是故宫博物院不收之根据欤?卷后明人题为杨妹子作。梁清标旧物。

黄君坦是张伯驹的老朋友,肯定在北京期间就见过杨妹子书画。

他专门搜罗文献,著成《杨妹子诗词》一文。 黄君坦说:“妹子诗翰数见于书画录笔记者尚不少,惜未著有诗词集,遂不以诗词家称。 ”而后抄录了杨妹子《题马远梅花四幅》。其一《白玉蝶梅》,云:“重重叠叠染缃黄,此际春光已半芳。闲处不禁风日暖,乱飘积雪点衣裳。”并再题“晴雪烘香”四字。其二《著雪红梅》,云:“铢衣翠盖映朱颜,未悉何年入帝关。默被画工传写得,至今犹似在衡山。”并再题“朱颜傅粉”四字。其三《烟锁红梅》,云:“夭桃艳杏岂相同,红润姿容冷淡中。披拂轻烟何所似,动人春色碧纱笼。”并再题“霞消烟表”四字。其四《绿萼玉梅》,云:“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香。开到寒梢尤可爱,此般必是汉宫妆。”并再题“层叠冰绡”四字。黄君坦还引项鼎铉《呼桓日记》、厉鹗《南宋院画录》、姚际恒《好古堂家藏书画记》、汪砢玉《珊瑚网》等等,枚举南宋院画中的有杨妹子题诗或落款的例子。 则明清两代均见杨妹子遗泽,杨妹子果然为南宋宫中书画之活跃人物。

不过,黄君坦此文的真正目的是和陈器伯打擂台。黄君坦坚信杨妹子不是杨皇后,而是杨皇后之妹。他说,马远的画上有杨娃印章,“杨娃即后妹也,以艺文供奉内廷。凡远书进御及颁赐贵戚,皆命杨妹子署题”。而后黄君坦再引明清诸家之说,大致以杨娃为杨妹子,杨妹子即杨皇后之妹。

然而,杨妹子是杨皇后之妹,恰恰是明代才出现的误解,此点书画大家张葱玉、启功和江兆申均有详细论述。张葱玉在分析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无名氏作《月下把杯图》时说:

此图为散册,各家著录所未载,风格极近马远,似出于马氏诸人手笔。图上楷书七言诗,后押坤卦小玺。对幅楷书“人皆无著便无愁”一绝句,押杨姓之章及坤卦小玺,均为宋宁宗后杨氏所书,诗意与图合,且尺幅大小如一,非后人从他处移来配入者。杨后书,明人沿袭《书史会要》之说,且误读杨姓之章为杨娃之章,无不以为杨后之妹杨妹子所书,甚且以娃为妹子之名,其实杨妹子其杨后自称,见元吴师道题马远《仙坛秋月图》自注。清代如孙永泽、王士祯,亦皆狃于旧说,《香祖笔记》且以为师道之说为误矣。吴其贞虽知画题皆出杨后,而未能辨杨后与杨妹子实为一人。今传世题画之迹尚多,以所钤坤卦小玺及坤宁睿笔诸印记验之,无一非杨后书,别无杨妹子其人。以此知吴说为确,而诸书皆误,附志于此,以去数百年之惑。

张珩( 1914—1963),名葱玉,字珩,号希逸,后以字行。张葱玉为近代首屈一指的鉴藏家,他目光如炬,一语便道出了明代以来诸家错误的关键就是把印章中的“杨姓”误读为“杨娃”,而后误以为杨娃为杨妹子,也即杨皇后之妹。他见过马远的真迹,研读过杨妹子的真迹和押印,因而拨乱反正,澄清了这五百年的误会。

启功或许受了张葱玉的启发,随后不久进一步讨论了此事。他在1964年发表的文章《谈南宋院画上题字的“杨妹子”》,先从时间前后一一列举了元代以来的相关论述,从而梳理了杨妹子为杨后之妹这个误解的来源。元人吴师道( 1283—1344)在《题马远仙坛秋月图诗》自注说:“宫扇,马远画,宋宁宗后杨氏题诗,自称杨妹子。”吴师道去宋不远,他非常清楚地指出,杨妹子就是杨后。可惜的是,到了明代,吴师道的话就或被忘却,或被歪曲误读了。明初陶宗仪( 1322— 1403)《书史会要》有记:“宁宗皇后妹,时称杨妹子,书法类宁宗。马远画多其所题,往往诗意关涉情思,人或讥之。”则陶宗仪似乎首倡杨妹子为杨后之妹此说。明代文学家王世贞( 1528—1590)在陶宗仪的错误之上,进一步提出了“杨娃”之说,认为杨娃就是杨妹子。他在跋马远的名作《画水》图十二帧(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中云:“其印章有杨娃语,长辈云:‘杨娃者,皇后妹也。 ’”又说:“杨娃者,果宁宗恭圣皇后妹也,书法类宁宗。”可见王世贞以“印章有杨娃”而解释杨娃即杨妹子。随后,“印章有杨娃”的错误也就承袭而下。厉鹗《南宋院画录》引项鼎铉《呼桓日记》说:“后有杨娃之章一小方印。”当然,明清两代也有认为题字者即杨皇后,这是继吴师道之说,也就是正确的说法,因而不再枚举。不过,吴其贞(约 1607— 1681)在《书画记》中说马麟雪梅图云:“上有杨妹子题五言绝句一首,有坤卦印,此乃杨后印,后即妹子姊也。”又说马麟梅花图云:“上有楷书题五绝一首,用坤卦图像,盖杨妹子奉杨后所题页。”王士祯(1634—1711)《香祖笔记》驳斥了吴师道之说,称:“以杨妹子为杨后,误。”这大概就是杨娃 =杨妹子 =杨后之妹的源流。

启功而后指出了王世贞误读“杨娃”印章。他说,马远《画水》十二帧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其上有一朱文长方小印“壬申贵妾杨姓”,篆文多不合《说文》,而王世贞不能读,误以为“杨姓”为“杨娃”,造成了杨娃即杨妹子的错解。几乎与此同时,台北的江兆申也注意到了杨妹子这个问题,他根据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有杨妹子题字的绘画作品以及美国收藏家顾洛阜( John M. Crawford,Jr.)收藏的杨妹子书法作品,同样辨明“杨娃”为“杨姓”之误读,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江兆申指出,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画册中,确定有杨妹子题字的有两开,一是马远的《倚云仙杏》,一是无款桃花,两幅都有坤卦印。两者均收入《石渠宝笈》,前者标签写有“马远倚云仙杏,设色画红杏一枝,款,臣马远画。有宋杨后题,迎风呈巧媚,浥露逞红妍。钤印三,坤、杨妃翰墨、交翠轩印”,如下图。 后者《石渠宝笈》著录云:“题云,千年传得种,二月始敷华,无款,有坤字、杨妹翰墨二印。”江兆申经过研究,指出:所谓“杨妃翰墨”和“杨妹翰墨”实为一印,都是“杨姓翰墨”之误;这些都是杨后杨妹子的印,而前人如项鼎铉所称的“杨娃之章”之《杨娃》,当系“杨姓”之误读。因此,“杨娃之章”不过是一个空中楼阁,而杨后与杨妹子实际同为一人。

因此,有关南宋院画杨妹子之谜团,陈器伯虽然不是书画鉴藏家,但他根据蛛丝马迹,明确指出杨妹子即杨皇后,张葱玉和启功则有机会见到杨氏手泽以及相关画作,从书画鉴定的角度正本清源,完全推翻了明代以来的误解,明确了杨妹子即杨皇后这个事实;此后不久,海峡东岸的江兆申根据台北和美国所藏真迹,也从艺术史的角度得出了和陈、张、启功同样的结论。至此,杨妹子之谜团已解,无须赘言。

本文经 上海译文出版社 火与风 授权,文章自 杨斌 著《江南以南: 被湮没的严州府》

来源:古籍

相关推荐